正文

第五节 沈从文

中国现当代文学史综合教程 作者:傅书华,徐惠琴 主编


第五节 沈从文

内容提要

沈从文一生多产,小说创作成就最高。他所构筑的湘西小说在整体上展现了两种不同的人生形式,即现实的人生形式和理想的人生形式:首先,现实的人生形式。又可分为两大类:一类是乡下人的现实人生。如《柏子》《萧萧》《丈夫》《贵生》《会明》《灯》《巧秀和冬生》等,再现20世纪20年代初至30年代湘西山村儿女的苦乐人生,作家笔下的湘西现实人生,“野蛮与优美”交织在一起,作者对这种人生的感情是复杂的,笔端洋溢着热情,又不时传达出一种淡淡的悲凉与惆怅。另一类是都市人的现实人生。都市人的道德堕落和人性沦丧,如《绅士的太太》《八骏图》和《有学问的人》等,沈从文对都市人生的暴露、讽刺,与张天翼、沙汀等左翼作家所取的角度不同,他不是从社会历史角度来暴露上流社会的腐朽、庸俗、自私,而是从人性道德的角度切入都市人生,以“乡下人”的眼光观察上流社会的种种病态,反映上流社会人的本质的失落与人性的扭曲。其次,理想的人生形式。一方面在回忆中构造着牧歌式的“边城”世界;另一方面通过民间传说铺演成的故事,为其理想的人生形式寻找历史的根据。如《神巫之爱》《龙朱》和《媚金·豹子·与那羊》等,寄托了自己对具有悠久历史和风俗传统的苗族人民的挚爱,以及对原始生命的礼赞。

沈从文的代表作《边城》,则是他的“完美人生形式的再造”,是“一种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边城》的艺术特色:创造诗般的意境,有很浓的抒情性,淳厚的道德美,浓郁的风俗美与明丽的地方色彩,获得了完美的统一。情节具有单纯美,善于把人物言谈、举止的勾画同心理描写结合起来,语言自然洁净,带有抒情味与地方气息。

沈从文以古朴、雅洁、明慧、潇洒随心,又明澈似水的笔致,以诗化和散文化的小说体式,展示了一个遥远、奇特而带点神秘色彩的山间水上世界,展示一片纯朴、强健而未为都市商业文化污染的自然人性天地——以自然人性、化外风俗、诗化笔墨成为京派小说的顶梁。就京派小说的具体创作而言,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相对独立的风格,其中以小说著称的,除沈从文外,还有废名、萧乾和芦焚(师陀)等作家的作品。

教学建议

1.阅读评论摘要1、2、3并结合所列出的精读作品,梳理京派小说的特点。

2.阅读《边城》,要注重审美体验,避免理论的先入为主,对作品“意义”的过度阐释。

3.沈从文始终以一个湘西“乡下人”身份歌唱湘西边地的“人生形式”。“乡下人”在沈从文创作生涯中具有重要的意义。这一定位既是沈从文对自己文化人格的认知,也标明他的题材取向、美学趣味与文化立场。沈从文是在进入城市后,接受五四启蒙思想,广泛地了解和接触中西方文化,并在乡村文化与城市文明的两相对照中,深切体悟到宗法制自然经济解体和现代文明进逼所带来的负面效应后才逐步建立起自己“乡下人”文化身份的,“乡下人”既表明了他对“湘西”的重新发现和情感依恋,有时又是判断的尺度和标准,而“乡下人”的“保守”和“顽固”还使他始终坚持“爱憎和哀乐自有独特式样”的审美理想,不在文学事业上投机取巧,也不把文学当作商品,创作出独具异彩的文学世界。

4.对沈从文文学贡献的两方面把握:其一,创造了寄寓自然、健康、和谐人性的“湘西世界”,以文学形式探讨健全的“生命形式”;其二,创造了富有诗意的抒情小说文体。

精读作品

沈从文:《边城》

废名:《桃园》

萧乾:《梦之谷》

芦焚(师陀):《果园城》

评论摘要

1.“京派”指30年代前后新文学中心南移上海后继续在北京活动的一个自由主义作家群。其主要阵地有《骆驼草》《大公报·文艺副刊》《水星》《文学杂志》。“京派”作家追求艺术的健康与纯正,多在乡村与都市的对照中建构自己的审美天地,具有乡野的平和质朴之美。“京派”小说的代表作家有废名、沈从文、凌叔华、萧乾等,其中以沈从文的成就最大。

朱栋霖、丁帆、朱晓进:《中国现代文学史》,203页,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

2.京派小说反映出京派作家面对中西方文化的独特态度。……京派作家都不同程度地受过西方文学和西方文化的影响,他们也在实践运用过现代主义的艺术手段,如废名对意识流手法的转化,林徽因对蒙太奇手法的借鉴等。对于西方文化他们并不保守,而是持一种开放的胸襟和眼光。但他们与传统文化之间又有着深刻的内在精神联系,他们创作了具有中国气派的文化小说。“京派”作家在创作时融会传统的绘画技法如讲构图、重白描和留空白等。常常出现在他们笔下的翠竹、水、月光也都是古典文学中常见的审美意象。并且在着力追求“和谐”“节制”“恰当”的审美意识,创作情感上也承袭了东方的传统美学精神,这一切都使京派小说呈现出含蓄蕴藉的美学特色。“京派”对资本主义商业文明的批判和审视,对乡土文明和传统文化价值的挖掘并不完全意味着他们是文化上的保守主义者,相反,他们一直都在“现代与传统之间”实践自己对“纯正文学趣味”的追求。

许道明:《京派文学:在现代与传统之间》,载《复旦学报》,1993(4)。

3.具体一点来说,(京派)在以下三个方面有流派的共性:一,多写乡土中国和平民现实的题材。出于对文学的政治功利性、党派性和商品性的不满,“京派”作家试图避开时代大潮面前的政治选择,而转向以文化观照和表现最普遍的中国人生。他们对现代工业文明侵入之后的乡土中国的变化怀着矛盾的心态,在表现道德沦丧的同时,格外注意以传统和民间的道德重新厘定现实人生。强调与都市文明相对立的理想化的宗法制农耕文明生活,使他们的创作多带怀旧色调和平民性,对原始、质朴的乡风民俗和平凡的人生方式取认同态度,热衷于发掘人情、人性的美好,并让这些美好与保守的文化和传统秩序融为一体,在返璞归真的文学世界中来实现文化的复苏与救世。二,从容节制的古典式审美趋向。……他们乐于追寻过去,从平凡的人生命运中细加品味,挖掘其中的诗意,寄托一定的文化理想。这就需要沉淀生活,节制感情,除尽火气,以诚实、宽厚的心态来创作。……他们的小说往往达到一种和谐、圆融、静美的境地。三,比较成熟的小说样式。当他们以“乡土中国”的眼光审视都市生活时,常写世态批评的讽刺小说,而描写乡土人生时,则大大发展了抒情体小说。……文体风格趋向的生活化,通过作家人生体验的融入、散文化的结构和笔调,以及牧歌情调或地域文化气氛的营造等等,将对乡土经验的眷恋和传统回归的渴望,用极具诗意的体式来加以表现。

温儒敏、赵祖谟主编:《中国现当代文学专题研究》,113~114页,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

4.沈氏虽号为“文体作家”,他的作品不是毫无理想的。不过他这理想好像还没有成为系统,又没有明目张胆替自己鼓吹,所以有许多读者不大觉得,我现在不妨冒昧地替他拈了出来。这理想是什么?我看就是想借文字的力量,把野蛮人的血液注射到老态龙钟,颓废腐败的中华民族的身体里去,使他兴奋起来,年青起来,好在二十世纪舞台上与别个民族争生存权利。

苏雪林:《沈从文论》,载《文学》,1934年9月第3卷第3期。

5.沈从文对湘西世界的独特感受与审美判断、特有的心理机制与表达方式使沈从文也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文体,沈从文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少有的“文体家”。……现代汉语的语法某种意义上是从英语过来的,沈从文语言却很少有欧化现象。五四时的作家还不习惯用宾语、补语、状语,口语与文体不能结合。但有两个作家是很独特的,一个是老舍,一个是沈从文。老舍是一口清脆响亮的京腔;而沈从文的语言是“一部分充满泥土气息,一部分又文白杂糅,故事在写实中依旧浸透一种抒情幻想成分,内容见出杂而不纯”,它有点粘糊有点啰嗦,但读上去非常自然,营造了一种比较优美的现代白话的节奏。但更重要的是所谓“文体”,不仅仅表现在语言上,背后还有一个世界观在支撑着。王晓明在以《“乡下人”的文体与“土绅士”的理想》为题论述沈从文的小说文体时,敏锐地指出并一再强调,作家文体的形成是“他对自己的情感记忆有了一种特别的把握”,“对对象的把握是和这对象本身一同产生的,你甚至很难把它们截然分开。”沈从文的文体体现在把湘西文化转化为一种人生态度,以一种悠扬的文化节奏来看待现代人的生活。它们往往是软性子的,慢条斯理的,有种“无风舟自转”的感觉。《边城》开头的文字就很舒缓,像是一位老人坐在那里不紧不慢地向你讲述他极为熟悉的这块土地……沈从文的叙事与现代生活节奏脱离了关系,与现代生活不合拍,这就使他的文体变得特别空灵,甚至有虚幻的感觉,好像一片晴空,特别蓝,特别亮,又很幽怨。你可以用“明丽”“清纯”来形容它,而这种文体的背后,有着他对世界、对人生的看法。沈从文的文体包含了以湘西世界文化为参照系的对现代文明的态度,他以文字的澄明与现实世界的肮脏分开,以原始性的力量,原始、粗犷、美好的风俗冲击着现实的虚伪和无力。如果要归纳,我也只能把它归纳为民间的审美态度。

陈思和:《中国现当代文学名篇十五讲》,164页,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6.我认为沈从文的抒情主义来自于摈弃,而非拥抱五四作家对于个人主义的放纵追求;他对那些自命激进的作家看似前卫、实则传统的浪漫姿态,一向不能苟同。而他的抒情话语的力量就在这一悖反之中。沈的抒情风格和田园主题每似以不自觉的姿态流露在小说中,形成朦胧的象征。但我认为这一朦胧的表征其实是有意为之的效果,用以强化而非松动意识形态和修辞上的审美性。沈从文几乎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要将田园主题与现实中的恐怖、悲怆糅为一体,为幻梦在历史的混沌中保有一席之地,或在死亡与暴力的场景中提炼爱欲的伟力。有鉴于此,我们必须正视沈从文如何将我们理解的抒情法则激进化;如何颠覆了寻常世界里正本清源的理想和现实二元对立的逻辑;又如何因此抹消了写实和抒情文学之间的界域。

王德威:《批判的抒情——沈从文的现实主义》,见《现代中国小说十讲》,134页,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3。

7.勉强地使废名靠近乡土作家、京派或者周作人、沈从文,把废名研究作为这些方面研究的附属,不能完全理解废名,也不能全面评价废名,而只能感到废名的棘手和不好处置。和乡土作家相比,发现他过淡的时代意识和超脱的视角,和京派或沈从文、汪曾祺等相比,又太趋向于晦涩。只有把废名当作废名,一种现代文学发展允许的一种个别现象,从而去寻找存在的历史根据,这种根据更多地由于“五四”文学的分流及周作人的理论和实践(用散文的理论培养一代小说家)来阐明,才能理解废名。把废名与任何一个现代文学流派混合,只能抹杀废名据以存在的个性特征。

刘秉人:《近十年废名研究述评》,载《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92(4)。

8.萧乾小说在艺术上有自己独特的个性追求。首先,善于从生活中挖掘诗意。无论是描写青年的恋爱,还是表现童稚的天真,作者总是带着一种富有诗意的眼光去看取人生……其次,在艺术结构上,他不以讨巧的题材取胜,不以严谨的构思见长,只是在看似平凡的生活事件中发掘人生的情趣,以感人的细节、场面和气氛感染、打动读者。……第三,小说追求一种婉约洗练的艺术风格。……第四,小说在语言上表现为幽丽俊逸,不施铅华而才情迸发。作者本来就不重故事的叙述,而着眼于情感的抒发,因而文字注满了感情的色调。

朱德发:《中国现代文学史实用教程》,80页,济南,齐鲁书社,2004。

9.果园城世界里物是人非,在今昔对比的结构中唱了一曲忧伤的挽歌。但师陀并没有颓废地沉湎在过去和人生如梦、天道无常的慨叹。追随着陈世德的“司命老人”只不过清晰地指示出果园城的居民无可逃避的命运与最终归宿。所以这挽歌悲挽的是一个个枯萎的生命,而不是这田园诗似的城。相反,它把果园城看成了戕害生命与民族发展沉滞的罪魁祸首。因为在这城里,任何生命都不能健康生存。这样,师陀从整体上否定了果园城存在的合理性,对制造挽歌的果园城世界进行了彻底的批判,并为它送葬。

马俊江:《论师陀的果园城世界》,载《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03(1)。

泛读作品

沈从文:《萧萧》《丈夫》

废名:《竹林的故事》《桥》

芦焚:《铁匠》《无望村的馆主》

评论文献索引

严家炎.论京派小说的风貌和特征.湖北大学学报,1989(4).

阎浩岗.京派小说:和谐蕴藉的浪漫主义.南开学报,2000(2).

刘进才.在研究方法的更新中拓展与深化——京派小说研究述评.广东社会科学,2004(4).

凌宇.从边城走向世界——对作为文学家的沈从文的研究.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5.

吴立昌.人性的治疗者.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3.

蓝棣之.沈从文:《边城》.现代文学经典:症候式分析.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

裴春芳.异质元素的“互观”——沈从文小说的叙事话语分析.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07(5).

杜秀华.诗笔禅趣写田园——废名及其对现代抒情小说的影响.文学评论,1995(1).

杨义.萧乾的小说艺术.文学评论,1992(2).

刘纳.师陀创作的艺术个性.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84(3).

钱理群.试论芦焚的“果园城”世界.信阳师范学院学报,1990(1).

余党绪.跋涉与沉思——论师陀小说的文化品格.上海大学学报,1997(2).

拓展练习

1.沈从文相信文学和文化有力量帮助人们理解人性,向善向美,重建道德感和价值体系,进而探索“中国应当如何重新另造”。显然,他对理想生命形式的文学追寻联系着民族改造这样艰苦又沉重的课题。这样,沈从文走的就是经由文化和美学层面入手改造人和民族的途径,与20世纪30年代主流文学倡导的社会革命和阶级解放的方式根本不同。沈从文以文学改造人的灵魂,“对人类的远景凝眸”的文学理想与五四时期“改造国民灵魂”、民族灵魂和精神重铸的基本主题是一脉相承的,民族灵魂的深掘和重造无疑是20世纪中国文学的基本命题和历史使命。从这个意义上说,沈从文的文学理想是具有现代品格。但这种经由文化重构实现民族精神重造的方式在当时具有理想化色彩。作为一种文化上的设计,它很难在短时期内转化成直接有效的实际变革力量。另外,它所提供的乡村生活图式由审美和文化的层面看来是动人的,也从一个特定角度找到了民族道德堕落的病因,但从历史的角度观之却不尽然,它毕竟是从相对落后的地区认识世界的。但沈从文的局限性也是他的独特性,他文学理想中并存着的现代性与局限性造成小说意蕴的复杂性。对此应有一定的认识,分组讨论。

2.沈从文写形象少用工笔(难以让人捕捉到清晰的线条与轮廓),《边城》中对翠翠的叙述:“为了住处两山多篁竹,翠色逼人而来。老船夫随便为这可怜的孤雏拾取了一个近身的名字,叫翠翠。”“翠翠在风日里长养着,把皮肤变得黑黑的,触目为青山绿水,一对眸子清明如水晶。自然既长养她且教育她,为人天真活泼,处处俨然如一只小兽物。人又那么乖,如山头黄麂一样,从不想到残忍的事情,从不发愁,从不动气。平时在渡船上遇陌生人对她有所注意时,便把光光的眼睛瞅着那陌生人,作出随时皆可举步逃入深山的神气,但明白了人无机心后,就又从从容容的在水边玩耍了。”有肤色,有眼神,有奔跑,有停留,见出翠翠天真秀逸,羞怯中见娴雅的气质。细读文本,分析作者刻画人物的手法。

3.试析沈从文何以被人称为“文体家”。(提示:沈从文对现代小说艺术的突出贡献,在于创造了非常有艺术个性的抒情小说。“造境”是沈从文的关键。纯情人物的设置、自然景物与人事民俗的融合、作者人生体验的投射,加上水一般流动的抒情笔致,共同造成现实与梦幻水乳交融的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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