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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尔赛文学的内核与关于中产的反思

“凡尔赛文学”近日突然在大众视野中走红,豆瓣新上线的话题“凡尔赛文学大赛”如一场狂欢,众网友都跃跃欲试,献上了自己书写的凡学段子。和任何一个小圈子的自娱自乐被抛入大众舆论场后的尴尬类似,不少元老级的“

“凡尔赛文学”近日突然在大众视野中走红,豆瓣新上线的话题“凡尔赛文学大赛”如一场狂欢,众网友都跃跃欲试,献上了自己书写的凡学段子。和任何一个小圈子的自娱自乐被抛入大众舆论场后的尴尬类似,不少元老级的“凡学家”纷纷扼腕:不,这很不凡尔赛。

“凡尔赛文学”源起

与其说“凡学”是一种互联网文学体例,不如说其是一个“梗”,这次大众及媒体将凡学推至风口,一方面或许是这个梗极具可玩性,不仅戳中众人神经,人人皆可“凡学”,也可“被凡尔赛”,另一方面或只是今年稍显压抑,大家无聊已久。

2020年7月,南方周末一篇《“凡尔赛文学”:关于身份与财富的想象》,算是凡学早期的较深度报道。可以说,在那时,凡学还只是网友“小奶球”及豆瓣“凡尔赛学研习小组”小圈子内的“小众研究”。

小奶球在早前的访谈中表示,“最初留意到这种现象源于朋友向她吐槽,有人每天在社交平台上描述享用的高档酒店、奢侈品、红酒,字里行间透着‘淡淡’的优越感。”自己从讲述18世纪末法国凡尔赛宫贵族生活的日本漫画《凡尔赛玫瑰》中找到了灵感,“就想用这个词来嘲讽那些人,他们无疑就是想用一种‘朴实无华’的语气来表达高人一等的感觉”。

日本漫画家池田理代子的少女漫画作品《凡尔赛玫瑰》

日本漫画家池田理代子的少女漫画作品《凡尔赛玫瑰》

若对小奶球稍有了解,会知道她是一位“幽默博主”。回到小奶球在今年5月发布的《凡尔赛公开课》,这个被流传出了诸如“凡尔赛文学三大要素”等一堆“凡学科普”内容的视频,会发现这其实是一个搞笑视频。视频中,小奶球戏称自己为“荣誉讲师”,制作了颇具喜感的课件,一本正经地讲述“什么叫凡尔赛”、“凡尔赛是一种精神”,还立下了“我凡故我在”的班训,在凡学在线课堂上,小奶球不仅和因疫情不得不上网课的“学生“认真互动,还有模有样的点评作业,督促大家记笔记、课后勤加练习。

小奶球《凡尔赛公开课》视频

小奶球《凡尔赛公开课》视频

从搞笑视频的角度来看,小奶球在视频中的表演非常幽默,课堂氛围模仿得惟妙惟肖,也在一定程度上嘲讽了那些我们在生活中见到后会会心一笑的“朋友圈”炫耀。而豆瓣“凡尔赛学研习小组”,更像是该课堂的“课后研讨群”,聚集了一群研究“凡学”案例的成员们,大家或吐槽周围遇到“含凡值”高的人,或分析各种文字段落中是否蕴含着“凡学”精髓。

凡尔赛学研习小组 倡导“研凡不言人”

凡尔赛学研习小组 倡导“研凡不言人”

有意思的是,4个月后,蒙淇淇这位似乎正应该是被凡学学习小组当作“研究对象”的文字创作者,却成了大众眼里的凡学代言人。小奶球秉着幽默博主一贯的调性,发文称曾经是“精神贵族们的游乐场”的凡学“死亡”,整篇微博从文字到配图,依然令人捧腹。

小奶球微博及配图

小奶球微博及配图

此时,“凡尔赛文学”已经不再单纯是个搞笑的互联网“梗”,仿佛真的是某种网络文学了。

凡学的要义,是幽默和轻描淡写

对于凡学是幽默的产物,还是“由法国皇室玛丽安东尼的唯一纯血后人”继承并发扬的真实存在,已经不必深究,如今,“梗”和“文学”就如凡尔赛式的桥段,是炫耀还是自贬,已不再那么泾渭分明。事到如今,大家都乐于参与这场“凡尔赛文学大赛”,乐于“鉴凡”,也乐于“学习凡尔赛精神”。

而凡尔赛文学的精髓,个人看来,并非在文字上对奢侈品牌、异域城市、外语词汇的堆砌,也并非以他人之口道出自己优越生活的“烦恼”。在小奶球“讲师”和凡学爱好者几个月的研习中,相对有共识的一点是,高端的“凡尔赛文学”要将优越言说得不露痕迹,表达方式也极尽轻描淡写,才能真正体现高贵的气质,否则,就像一眼被看出漏洞的梦幻臆想。

说起来,这有些像被全球熟知的英式幽默。每当美国演员在奥斯卡颁奖典礼时激动落泪,或是世界各地的公众人物表现出自高自大的态度,都很容易遭到英国观众的诋毁和嘲笑,而英国人自己,则时常特意表现出尴尬或不自在,以自嘲和讽刺来与生活对话。

虽然英国人喜爱自嘲,但这自嘲里一同透露出的,是他们骨子里所带的某种形式的高傲,《英国人的言行潜规则》中,英国人类学家凯特·福克斯这样书写同胞:“英国人能够在二十步之外一眼看出任何自我吹嘘的迹象,即使只是电视中一闪而过的细小画面,即使是用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语言,也丝毫不能阻碍这种才能的发挥。”这么说来,英国人不仅自己足够“凡尔赛”,对鉴别“凡值高”的人也十二万分的敏感。

《英国人的言行潜规则》,[英]凯特·福克斯著、姚芸竹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0年10月

《英国人的言行潜规则》,[英]凯特·福克斯著、姚芸竹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0年10月

而英式幽默中最难得的是他们轻描淡写、自然而然的表达,可以说,“凡尔赛”属性,大概早已和他们的文化融为了一体。凯特提到,“我们对于过分热情、激情迸发、感情流露和自吹自擂等种种情绪严格限制”。于是,英国人平时云淡风轻对待大多数值得夸耀的时刻,也自然而然地调侃生活,英式幽默无处不在。凯特有几位意大利友人,极尽融入英式文化,却表示太难做到“英国式地轻描淡写”,因为英国人在任何生活场景中突如其来的幽默,从不是刻意为之。

凯特书中提到了两句英国国家短语的代表:“我知道我的权力。”“得了,别胡扯了!”听起来是否相当能代表英国人的精神逻辑,也“凡尔赛”得爆表呢?

凡学的精髓,是讽刺与社会洞察

进一步领会凡学精神,可能会发现俄国作家契诃夫也早已深谙此道。他极具艺术成就的幽默短篇小说,以诙谐的讽刺书写了19世纪的社会万象。

安东·帕夫洛维奇·契诃夫(Anton Chekhov),1860-1904

安东·帕夫洛维奇·契诃夫(Anton Chekhov),1860-1904

看看他笔下的奥莉加·伊万诺夫娜——“每到星期三,她家里总要举行晚会。在这些晚会上,女主人和客人们不打牌,不跳舞,借各种艺术来消遣。剧院的演员朗诵,歌剧演员唱歌,画家们在纪念册上绘画,大提琴家家拉大提琴,女主人自己呢,也画画,雕刻,唱歌,伴奏。”契诃夫还补充道,在座的没有女人,因为这位太太认为所有的女人除了女演员和她的女裁缝以外都乏味、庸俗。奥莉加的丈夫德莫夫与其“凡值”相当,在被质疑自己对艺术毫无兴趣时,德莫夫回应——“我不了解它们,”他温和地说,“我这一辈子专心研究自然科学和医学,根本没有工夫对艺术发生兴趣。”

而中国也不乏这样的语言大师,想必其作品大家早已熟悉。不知道他们是否能算凡学的鼻祖?我们曾在《儒林外史》中读过吴敬梓笔下清代文人的悲喜,也于老舍的《茶馆》中看过裕泰茶馆的兴衰,还在钱锺书的《围城》中,看过方鸿渐的徘徊与成败。说起来,凡学大赛中,用中英夹杂嘲讽海归的笔法,钱钟书早已用过,记得方鸿渐初回国时拜访的一位张先生吗?他见面就是,“Hello! Doctor方,好久不见!”一边展示家中橱柜里琳琅的贵重瓷器,一边谦虚道:“磁器假的,至少还可以盛菜盛饭。我有时请外国Friends吃饭,那就用那个康熙窑‘油底蓝五彩’大盘做Salad dish,他们都觉得古色古香,菜的味道也有点Old-time。”

《围城》,钱锺书著,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年6月(第一版于1947年由上海晨光出版公司出版)

《围城》,钱锺书著,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年6月(第一版于1947年由上海晨光出版公司出版)

当然,这些幽默篇章,早已被归为讽刺文学,载入文学史册。不论当代人是否从经典中耳濡目染,最终要建立新的表达嘲讽的方式,小奶球在视频媒介中所表现的幽默,大家在互联网平台对“凡尔赛文学”的热情书写,其中不乏对当今社会种种现象的洞悉。

从某种程度上,我倾向于认为“凡尔赛文学”的内核是高级的,只要不是为了讽刺而讽刺,讽刺与幽默就是一把语言的利器,已逝的伟大作家,用这种笔法,暴露上层社会的虚荣与附庸风雅,揭露官场恃强凌弱的人间百态,拷问金钱对人心的腐蚀,唾弃名流中的道德败坏,这背后,其实都饱含作者们对劳动者贫困生活的同情,那些在一个又一个时代里,他们眼里看到的,社会阶级间的人民苦难。

讽刺也是一种发声方式,以唤醒社会中沉沦的芸芸众人,也包括你我。

老舍留下过一些珍贵的杂文,讨论了对讽刺和幽默看法,以及自己的创作经验。在《谈讽刺》中,老舍言明“作家是有正义感的”:“讽刺文学是最尖锐的批评,通过艺术形象使大家看清楚我们拥护什么和反对什么,我们怎会不需要它呢?”

但就如互联网上流行的“夸夸群”会发展为“尬夸”,“嘲讽”也有可能发展为“尬讽”。如同幽默和失礼仅一线之隔,犀利的讽刺与恶意的中伤或许也相隔不远,这其中的区别很难被清晰描述,但我想,至少有一点我们可以分辨:带着酸味的嘲讽通常是只是各种情绪的出口,而带有洞察的讽刺则多少带些观点上的反思,即大众看过了,思人思己,余韵悠长,如果艺术手法上有两把刷子,还能幽默得轻描淡写,让人在捧腹之后,忍不住拷问灵魂一番。

老舍,1899-1966

老舍,1899-1966

老舍在《谈幽默》中提到,相声就是幽默文章的一种。“讽刺是与幽默分不开的,因为假若正颜厉色地教训人便失去了讽刺的意味,它必须幽默地去奇袭侧击,使人先笑几声,而后细一咂摸,脸就红起来。”回到我们这个年代,大热的脱口秀表演里,网络流传的段子中,哪些更有生命力,是否也能了然。

说起来,老舍对自己的讽刺小说始终不满意,在一次题为《读与写》的演讲中,老舍道:“写讽刺小说除非你是当代第一流作家才能下笔。因为这是需要最高的智慧和最敏锐的思想。我对这些都不够格,当然写得失败了!”谦逊如是。

中产阶级的生活方式无法代表大众

回到处于凡学风口浪尖的蒙淇淇身上,我们可以看到诸多怪异的现象,蒙的微博内容,显然是被网友们“嘲”到了热搜,并与她自己都不甚了然的“凡学”完美挂钩,非常被动。而小奶球的初衷,则是主动去嘲讽他人,甚至自嘲。

近日蒙淇淇在接受各种采访中的态度,显然对这突如其来的“被凡尔赛”有诸多不理解,对于蒙淇淇来说,自己90%的文字都来自于真实的新中产生活,所言说的诸多细节,“这样的生活有什么很难的吗?”如同之前抱怨物业修水管不及时住在“TOP5”小区的女作家,自认只是吐槽了生活中的普通烦恼,为何被群起而攻之其优越感。

在这里,我想提到两位瑞典民族学家洛夫格伦和弗雷克曼的《美好生活:中产阶级的生活史》,虽然这两位作者并非是以纯人类学训练的视角,但这部作品对民族学、人类学、历史学、社会学都有诸多参考价值。读过本书后,大家可能会对“中产阶级”有些更深的理解,大行其道的“中产文化”真的可以代表大众吗?文化背后的社会事实是如何被建构?人类又是如何通过文化制度化自身。处在当下文化中的人,不论是“凡尔赛人”,“凡学家”,还有你我,是否能有足够的视角,跳出既有的文化体验,客观地审视自己的生活?

《美好生活》,[瑞典]奥维·洛夫格伦、乔纳森·弗雷克曼著,赵丙祥、罗杨等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1月

《美好生活》,[瑞典]奥维·洛夫格伦、乔纳森·弗雷克曼著,赵丙祥、罗杨等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1月

在瑞典这个生活优越的福利国家,中产阶级世界观和生活方式的形成也不过是始于19世纪,20世纪这个词汇才开始流行。但有意思的是,随着19世纪瑞典中产阶段的扩张,他们特有的生活方式和观念逐渐成为瑞典文化的主流,迅速占据了公共话语,也影响了人们的私人生活。

列举几个典型的19世纪瑞典中产阶级写照,大家或许可以以此重新审视和反思我们如今社会上日益增加的“新中产”人群。

规训时间。对瑞典的中产阶级来说,时间体系是高度理性的,需要被严格地格式化,时间被拆成更小的单位,需要不断量化、标准化,时间的使用也需要高度地专门化,任何事情都对应专门的时间和地点,因为对他们来说,时间代表了价值,精打细算地利用时间,是生产和劳动细化的基础,也是资产阶级在上升过程中,通过工作获取资本和地位的必要途径。

那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顺应自然节律生息的农民,就被他们视作懒惰、无纪律,以及虚掷光阴。

崇尚自然。中产们喜爱和自然有关的主题,爱好登山等户外运动。在18世纪50年代到60年代的瑞典,中产阶级的客厅和休息室充满了带着异域情调、承载自然母题的装饰,地毯上的藤蔓植物、野生植物图案,客厅里的棕榈树,世界各地的风景常被展示于装饰中。罗兰·巴特在1972年犀利地指出:“对群山的热爱刚好契合中产阶级的世界观。”“他们早期的旅游指南,几乎全部充斥着雄伟的山脉,裸露的峡谷以及奔腾的激流,这些景观不仅代表野性和新奇,更代表孤独、疏离、新鲜和纯粹。”这一切,都是中产们营造出的自己独有的文化特质。

而那些可以给土地“75种命名”的农民,能用“25种不同叫法称呼青鱼”的渔夫,需要“区分40种不同的雪”的拉普兰人,这些掌握生于自然实践中积累到知识的人却被忽略,不再被颂扬。当然了,新兴的中产阶级要证明自己所具备的知识和观念的优越性。

家庭幸福。当代人对伟大爱情的追寻从未停止,而是否会想到,是在18世纪以后,中产阶级才给了婚姻以爱情为基础的内涵。在农耕社会中,社会景观的基本单位就是农场,家庭是生产劳动的单位,互相之间的维系在劳作行为中体现。而在中产阶级取得了社会地位之后,家庭已经不再是生产单位,而是消费单位,中产阶级的文化中,他们强调情感对于维系家庭的重要性,“爱”是丈夫与妻子间的“黏合剂”,相亲相爱则是他们希望构建的家庭氛围。

《阿诺菲尼的婚礼》,[荷兰]扬·范·艾克,1434年

《阿诺菲尼的婚礼》,[荷兰]扬·范·艾克,1434年

但有意思的是,当时的瑞典中产阶级家庭,婚姻常常是不平等的结盟,男士需要拥有事业、社会地位、房产、家私,才能与女性谈婚论嫁,年轻女性则在不谙世事时就要比年长自己数岁的“成功人士”订婚,她们被视为天真无邪,需要在丈夫的羽翼下被保护,远离“丑陋的社会”,倾注精力打造家庭这个温暖的港湾,抚育后代,多数时候,由于脱离社会,他们与丈夫几乎没有社会方面的共同话题。而未婚女性,几乎没有创立自己事业、建立自己家庭的机会。

即便如此,“爱”依然是19世纪中产阶级最推崇的浪漫,亲热与情感,是他们新文化情结的重要组成部分。两位作者在书中写道:“这种看法不仅反映出中产阶级对婚姻充满年轻人般的迷恋,更是他们对友爱的新崇尚。他们把这种真诚作为一种武器,以此反对传统上等阶级度对情感的任意挥霍。”而农民对婚姻更为实在的考虑,自然对也被中产阶级视为粗俗。

更有意思的是,在中产阶级形成主流话语之前,也就是18世纪晚期,社会的旧精英群体,便是贵族,是那些真正起居于凡尔赛宫的“旧阶层”。值得玩味的是,那些瑞典新兴的中产阶级,一方面要与旧贵族对立,疏远他们,又要尊崇和模仿他们。

所以,在19世纪,中产阶级似乎还是一种充满与贵族抗争精神的亚文化代表,甚至象征着自由与独立。而到了19世纪末,贵族已然成为了薄弱的社会阶层,瑞典的中产阶级与之在社会及文化上合并,迅速占据了社会上层的位置后,事情就变得不太一样了。作者称:“一个扩张中的阶层开始将自身生活方式和观念定义为‘瑞典文化’甚至‘人类本性’,同时伴随它企图殖民和改造其他社会群体文化的努力,这些社会群体被他们视作地等文化乃至无文化的代表。”

而作者所说的“其他社会群体”,包括农民和工人阶层,其实,在作者眼中,“中产阶级的文化”还颇有“文化霸权”的性质。

对于21世纪的中国新中产阶层来说,历史是否在重演?各种虚构的关于上流社会、美好生活的想象,被构建出的生活方式与价值观,包围着新中产们,消费、自然、艺术逐渐沦为空洞的包装物。而他们是大众吗?我想不论是在历史中、在世界上,任何一个角度来说,他们都只是一小部分人而已。

没有任何人能凭想象进入他者的生活

在新中产享受着确为自己打拼来的生活时,是哪里需要被诟病呢?

大概是因为如果他们跳出这不足几十年的优渥生活,看一看过去,又或者仅仅在我们这片土地上,看一看已经对他们成为“他者”的人的生活,这种“轻描淡写”的炫耀或抱怨,有点儿失礼;但显然角度也因人而异,不少人喜爱蒙淇淇写下的“浪漫”,这代表了一种拥有金钱、地位、爱情的美好生活,创作者本人也表示,女孩子要向我一样有野心、努力,也可以拥有这一切。

总之,中产阶级世界观的基石之一是控制和节约。控制自身,经济地使用情感、金钱和时间都是必要的。“他们将自身看作是由理性和道德统治的更新、更好的社会体系的代表。这种世界观将核心角色赋予个体:‘创造你们自己的生活!’”于是,蒙淇淇和TOP5女作家的故事,似乎也可以被讲成努力奋斗在大城市扎根并遇上良缘眷属的励志故事。

自然,如凡尔赛学学习小组的组员所说,“现在人真的是越来越有钱了。”对于每一个对美好生活还怀有憧憬的人来说,在生活中获得了小小成就,希望展示一番时,也会发现自己曾经在朋友圈发出的句子,带着浓浓的凡学意味。我大概也在朋友圈发言里有过假装漫不经心对自己的明贬实褒吧,但当我在北方农村做田野调查时,亲眼见到集市上裹着棉衣、毛线帽的人,为“10块!”“7块!”“10块!”“7块!”的生活用具讨价还价,争执不休时,我想当我想要凡尔赛一把时,应该会脸红和收敛。

回到《美好生活》中所讲述的瑞典中产阶级,作者提到,大多数19世纪瑞典中产阶级的祖先都来自乡村社会,他们是农场主、农民、手艺人,但对许多瑞典人来说,他们已经很难理解祖辈经历过“忍受饥饿、疾病和糟糕的生活条件,以额头辛勤的汗水换取每日的面包”这样的生活。

这种遗忘并非新一代的本意,而是“瑞典人贫穷的日子”已经再没有祖父母或父母来为下一代讲述,生活在瑞典这个物质条件丰沃的福利国家的儿孙辈,也无从去体验旧日的艰辛。对他们来说,乡野和自然,充满着梦幻的想象,那些落后的卫生、医疗条件,被憧憬的片面所隐去了。是的,这个在19世纪早已构建了“中产阶级”文化,并深深影响了世界文化的群体,如今,他们随便描述一句自己的普通生活,就会足够“凡尔赛文学”了。

在英国,说话的用语和发音,使用什么样的词,以及如何使用它们,都可以透露出社会阶层地位的信息,英国人说,“他一开口,我就能看透他。”凯特在《英国人的言行潜规则》如此风趣地说:“所有的英国人,不管他们承认还是不承认,都会落入某种社会全球阶级卫星定位系统之中,一旦他或她开口说话,这个系统便能立即告诉我们该人在阶级地图中所处的位置。”

所以,不论是中产阶级试图模仿凡尔赛贵族的高雅,还是试图表现出体恤劳苦大众的“何不食肉糜”,都太容易暴露。全球的社会分化日趋严重,不同人群之间的文化鸿沟之大,不仅仅在贫富之间。对于人类学研究来说,去做上流社会的研究是困难,进入田野的所需经费太高,精力则大概要与自身的出身及奋斗史相当,而所有对于他者文化的研究,若没有数年,是的,不是几个月,更不是几周,长期切身的参与、生活,及极强的同理心,也是难以得出成果和结论的。但人类学依然给我们一种看待他者的视角,试图去逾越不同人群间的沟壑:

对每一种生活方式保持开放、理解、警觉、自省,不是容易的课题,不轻易对他人的生活下判断、评头论足,则更是需要修习,但至少,我们始终可以秉持着对他人包容、尊重的态度来生活,在谈论自己所处的文化时,少一分优越和高傲;在他人凡尔赛式的炫耀时,多一份为他人欢喜的从容。而最重要的是,在自己通往期待中的美好生活时,时刻铭记给其他不同生活方式的人留一份空间与资源,毕竟文化没有高低之分,爱斯基摩人要是不在了,地球若是有一天被冰川覆盖,我们没有人会知道如何能在冰天雪地里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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