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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特线性城市,是幻想还是未来?

沙特阿拉伯前不久正式宣布了“THE LINE”开工建设:打造绵延170公里、宽度200米的零碳双子大楼,最终建成可住900万人的立体城市。

沙特阿拉伯前不久正式宣布了“THE LINE”开工建设:打造绵延170公里、宽度200米的零碳双子大楼,最终建成可住900万人的立体城市。人们可以在里面生活、工作,可以在 5分钟内步行到达所有公共设施。此外,还将在内部修建一条高速铁路,将城市内任何两地之间的出行距离缩短到20分钟内。

《澎湃新闻·艺术评论》将定期盘点在全球范围内的建筑设计,本期关注的是沙特的“THE LINE”线性城市计划。这一乌托邦式的项目起源于一百多年前的想象。在建筑评论家奥利弗·温赖特(Oliver Wainwright)看来,无论结局如何,“THE LINE”项目也将为历经多次建设的线性城市幻想写上结尾。

“当代城市需要一个全面的重新设计。如果我们不再使用汽车呢?如果我们摆脱街道呢?如果你需要的所有东西都能在五分钟内步行得到呢?”伴随着这些想法的是一个动画,该动画描述了沙漠中的一个长方形巨型基础设施,穿过连续的城市地带的沙丘和山脉:这是一座能容纳900万人口的城市,仿佛被封在一个巨大的镜像盒子里。叙述者继续说,“一场城市生活的170公里革命正在进行,它旨在保护最迷人的自然,同时创造无与伦比的宜居环境。”

Neom在沙特阿拉伯的构想“THE LINE”


大多数城市都没有自己的好莱坞风格的预告片,但大多数城市并非“THE LINE”。2022年7月,是沙特阿拉伯宣布了这一令人激动的幻想,获得了无数头条新闻和大量点击率。在预告片中,他们承诺了这是一个没有汽车、碳中和的“圈子”,它会拥有自己的温带气候,并且人工智能将“使生活更轻松”。

这座城市中500米高的玻璃墙上垂下郁郁葱葱的空中花园,超自然的景象占据了建筑物的像素化玻璃块,其外墙刻有电路板图案,就好像这座城市本身是一台可居住的超级计算机。墙壁上有一个深邃的峡谷,上面有伊甸园般的梯田、游泳池和野餐的情侣,所有这些都漂浮在高速铁路线上,随时准备好将它们从城市的带状线上拂去,安全地保护他们不受外界影响。

如果它看起来像漫威电影里的东西,那是有原因的。受委托在Neom(价值5000亿美元的城市地区之一)工作的顾问团队,不仅包括城市规划师,还包括众多来自特效行业的数字艺术家。根据彭博社的报道,这些规划者包括曾帮助创造漫威《银河护卫队》电影外观的设计师奥利维尔-普隆(Olivier Pron);因《蝙蝠侠》电影黑暗骑士三部曲而闻名的内森-克劳利(Nathan Crowley);以及曾参与《僵尸世界大战》和《我是传奇》等末日大片的未来学家杰夫-朱利安。该项目的科幻美学也可以部分解释为沙特统治者穆罕默德-本-萨勒曼(Mohammed bin Salman)对赛博朋克的明显偏好。

沙特线性城市“THE LINE”规划


“THE LINE”内部的城市效果图


“THE LINE”计划的起源可以追溯到意大利团体“超级工作室(Superstudio)”在1969年起草的项目。该项目刚出炉即被比作“连续的纪念碑”,它不是一个智能城市的蓝图,而是对地球无情的城市化的尖锐批评。据Superstudio联合创始人阿道夫-纳塔利尼(Adolfo Natalini)说,他们拼贴的玻璃巨型基础设施,穿过沙漠景观,跨越海洋,吞噬曼哈顿,旨在代表一个“消极的乌托邦”,并作为一个警告,反对“建筑的恐怖,用其科学方法使标准模式在全世界延续”。另一位“Superstudio”成员强·皮耶罗·弗拉西内里(Gian Piero Frassinelli)在最近的一次采访中表示出遗憾,他说:“看到自己想象中的二维码(The Line)被创造出来,这不是你能希望的最好的事情。”

超级工作室(Superstudio)的纪念碑项目,也是对城市化的批判


“THE LINE”项目或许可能被看作是一个歇斯底里的噩梦,但建造一个独立的线性城市的想法已经困扰了几代建筑师和规划师。“THE LINE”可能标榜自己是一种“从未见过的城市化方法”,但其背后的原则已经被提出过很多次。尽管这些原则从未成功实现。

线性城市的梦想起源通常归功于西班牙城市规划师索里亚·伊·马泰(Arturo Soria y Mata),他在140年前首次阐述了这个概念。1882年,他在马德里报纸《El Progreso》上写道,“几乎完美”的城市类型将是“一个单一的街道单元,宽500米,必要时从加的斯延伸到圣彼得堡,从北京到布鲁塞尔”。他的“Ciudad Lineal”计划是设想了城市功能在中央林荫大道和有轨电车的两侧分开,“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的房子,每个房子都有果园和花园”,城市地带被两侧的林地隔离。索里亚·伊·马泰甚至还成立了一家有轨电车公司,并在马德里郊区购买土地,以测试他的理论。但周围的土地价值很快就膨胀到无法承受的地步,他的实验也逐渐被城市化进程所吞噬。

该想法的历史首先以悲剧的形式上演,然后再以闹剧的形式重演。1910年,美国第一次试图追随索里亚·伊·马泰的脚步,但也以悲剧收场。那一年,埃德加-钱伯斯(Edgar Chambless)拿着一张地图和一把尺子,从大西洋沿岸到西弗吉尼亚的阿勒格尼山脉,然后到密西西比河,穿过大草原到落基山脉,再到太平洋的海滩,画了一条直线。他的线条代表了一条由两层楼房组成的连续街道的路径,它将建在由铁路线组成的三层楼顶上,沿着屋顶有一条长廊,两边留下未经开发的广阔的乡村地区。

路城,钱伯斯设想多线性街道“路城(Roadtown)”


“我想到了把现代摩天大楼放在一边的想法,”钱伯斯写道。“我将借助电线、管道和快速、无声的交通,把公寓房及其所有的便利和舒适带到农场中去。我将把被称为城市的人类居住地以辐射线的方式延伸出去。我将用树、草、树林和草地包围城市工人,用城市生活的所有好处包围农民——我发明了‘路城(Roadtown)’。”

就像“THE LINE”一样,路城的前提是便利的诱惑,以及混乱的城市可以被安置在一个单一的、消毒过的地带的想法。“租金降低,税收最小化,贫民窟被消灭”。钱伯斯的推销听起来几乎与沙特的计划相同,他将线性的城市描述为一个超级连接的地方,由现代通信和无声的交通组成,“电话、电报、电邮、包裹承运人、货运服务,紧凑、准时、迅速、准确,使你自始至终地生活在这条’线’上,并随时以最便宜的价格获得最好的服务”。

路城(Roadtown)得到了托马斯-爱迪生(Thomas Edison)和发明家威廉-博伊斯(William H Boyes)的热情支持,前者捐赠了他的水泥模塑房屋专利,后者则赠送了他的单轨列车发明。但是,与索里亚·伊·马泰的计划一样,其项目并没有获得更广泛地支持。

钱伯斯并不气馁,在接下来的20年里继续推动他的项目,将其计划提交给1939年的纽约世界博览会竞赛。他建议博览会本身应该围绕交通来建设,用预制的建筑来防止浪费。遗憾的是,他的意见没有得到回应。1936年,钱伯斯自杀了。虽然他的设想体现了自由、流动和人类对土地的胜利的美国梦,但在同一时期,线性城市的想法也在苏联的激进建筑师中生根发芽,并受到一种非常不同的意识形态的驱动。米哈伊尔-奥赫托维奇(Mikhail Okhitovich)是一位建构主义理论家和城市规划师,他拒绝把集中式城市作为资本主义的产物。相反,他倡导“去城市化”的理念,将城市规划成分散发展的长条形,作为一种手段,使国家无序的农村腹地拥有自给自足的定居点。而住房将沿着线性路线分散,在主要的道路交叉口设有公共餐饮、休闲设施和就业中心。

奥赫托维奇设计的现代的马格尼托哥尔斯克


1930年,奥赫托维奇在马格尼托哥尔斯克的竞赛提案中测试了他的想法,这个工业城市以其“磁性山”的铁矿石命名。他设想了一个由8条25公里长的带子组成的网络,这些带子汇集到一个巨大的钢铁厂。沿线城市的居民工人将住在独立的“豆荚屋”里,这些豆荚屋可以很容易地重新配置。孩子们将得到他们自己的独立舱室。这一形式的目的是为了解散传统的家庭结构。离婚后,人们将不再需要为财产讨价还价,因为人们可以各自将自己的舱室分开,走自己的路。

但奥赫托维奇的非城市主义思想被认为在经济上是有缺陷的,而在政治方面则是有危害的。他因为反对斯大林主义的“个人崇拜”而受到政治局的训斥,并被送进古拉格(前苏联政府机构),于1937年被处决了。

当钱伯斯在美国各地兜售“路城”,而奥赫托维奇想象着城市丝带蜿蜒穿过乌拉尔山脉时,建筑师勒-柯布西耶正忙着绘制他自己的线性城市。1931年,为了纪念法国在阿尔及利亚的百年统治,殖民政府公布了首都阿尔及尔的新城市规划。勒-柯布西耶认为这是一个为自己提供更激进愿景的宣传机会。在没有任何官方委托的情况下,他设计了“奥勃斯规划(Obus Plan)”,这是一个疯狂的难以置信的计划,包括一条蜿蜒在山丘之间的巨大高架公路,下面塞满了14层的工人阶级住房,就像一种有人居住的高架桥,可以容纳18万人。“这里是新的阿尔及尔,”柯布西耶宣称:“这里矗立着建筑,而不是玷污了海湾和山坡的麻风病疮。”

柯布西耶设计的奥勃斯规划(Obus Plan)


柯布西耶设计的奥勃斯规划(Obus Plan) 


勒-柯布西耶对景观的粗暴干预与他所宣称的对当地风土人情的欣赏产生了矛盾。他写道:“哦,令人振奋的画面!”他看到城市中密密麻麻的立方体建筑而感到兴奋。“阿拉伯人,除了你们,难道没有其他民族居住在凉爽和安静中,居住在人文建筑中吗?”然而,与此同时,他的计划主张将一半以上的城堡夷为平地,为新的商业中心让路。

尽管有这些失败案例,但线性城市热在20世纪60年代又回来了。这是由战后技术乌托邦乐观主义浪潮和基础设施可以治愈过度拥挤的大都市弊病的坚定信念所推动的。1961年,日本建筑师丹下健三(Kenzō Tange)在国家电视台展示了他对东京湾未来的规划,并由此在建筑师中引发了对巨型建筑的渴望,而这种渴望持续了20年。他提出了一条横跨海湾的80公里长的城市主干线,城市模块由三层环形道路连接,模块化建筑被夹在公路骨架上,这是一个即插即用的系统,可以在需要时轻松更新。与之前的“路城”一样,丹下健三的计划是基于一个坚定的信念,即通信和移动性将不可避免地以线性形式塑造未来城市。

丹下健三为东京设计的80公里“即插即用”总体规划。


丹下健三宣称:“大众传播已经将城市从封闭的组织中解放出来,并且正在改变社会本身的结构。它是保存城市的生命和人类动力的动脉系统,是移动其大脑的神经系统。移动性决定了城市的结构”。正如大教堂是中世纪城市的象征性中心一样,他的“公民轴线”也将为现代大都市提供新的组织脊柱。按照优良的传统,他的建议仍然牢牢地写在纸上,并在后来启发了日本的新陈代谢派 (Metabolism),它将创造出更多狂热的科幻计划。线性城市萌发出分支,绽放出垂直的居住群。

再说到美国,将道路作为城市救世主的福音信仰仍在继续。1965年,年轻的建筑师彼得-艾森曼(Peter Eisenman)和迈克尔-格雷夫斯(Michael Graves)想象了一个线性城市,它将从波士顿一直延伸到华盛顿特区,城市建在多层公路平台上。建筑师们的设想没有丹下健三计划中的任何诱人的技巧,他们的设想包括一对简陋的长方形街区,一个用于工业,另一个用于住房、办公室和商店。它看起来像一个普通办公室兼商场的无限延伸。他们写道,这些城市“走廊”可以连接从缅因州到迈阿密的现有城市,就像一个无尽的链条。

沙特“THE LINE”设计效果图


沙特“THE LINE”设计效果图


对于“THE LINE”,《生活》杂志评论道,“最终的结果可能是一个系统,它将使地球上有史以来最长的人造结构蜿蜒穿过地平线。同时,它将有可能使大多数的城市活动在一个人喜欢的步行距离内进行。”这一文章认为,这种线性形式“将避免任何跨城交通堵塞”,但也忽略了一个事实,即城市本身可能就是一个巨大的线性交通堵塞,并将其延伸到整个东部沿海地区。

那么,“THE LINE”是否会突破此前其他线性城市的失败案例而获得成功?还是说它只是一个在史诗般的规模上重复过去的错误?在沙特阿拉伯西北部的沙漠中,从空中已经可以看到一条微弱的线性沟渠。时间会告诉我们,它是否会更加丰富,或者它是否仍然是沙地上的一条线。它将成为140年来被蒙蔽的城市幻想的一个奥赫托维奇式的结尾。

(本文作者Oliver Wainwright,系知名建筑评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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