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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朴民细读《左传》:郑厉公为何能笑到最后

自古以来,君子斗不过小人的例子比比皆是。相对宽柔仁厚的郑昭公,在郑国政治内斗中输给了权臣高渠弥,黯然出局。

自古以来,君子斗不过小人的例子比比皆是。相对宽柔仁厚的郑昭公,在郑国政治内斗中输给了权臣高渠弥,黯然出局。杀死郑昭公后,高渠弥为掩人耳目,扶立郑昭公之弟公子亹为君,充当傀儡,由自己实际操控郑国的政局。

祭仲怕死误国,出自清刊本《东周列国志》。


高渠弥的所作所为,即使是在礼崩乐坏的当时,也未免有点过分,突破了一般人的道德容忍底线,如鲁国大夫公子达就预见:“高伯其为戮乎!复恶已甚矣!”(《左传·桓公十七年》)历史告诉我们,多行不义必自毙。在高渠弥身上,这一点也很快得到了验证:第二年的秋季,齐襄公率军进抵卫地首止(今河南睢县东南),“子亹会之,高渠弥相”(《左传·桓公十八年》),君臣两人前去凑热闹,殊不知这一去,却是自寻死路。原来齐襄公与公子亹年轻时曾经玩命斗殴,结下深仇大恨。齐襄公是一个无恶不作、睚眦必报的人渣,哪里会轻易忘却这个过节?所以,这趟子亹君臣的首止之行,是风险系数极高的冒险,但是,考虑到盘踞在栎邑的郑厉公正厉兵秣马、虎视眈眈,企图卷土重来、复辟上位这个现实,为了防止郑厉公勾结、拉拢齐襄公,将其引作外援,子亹与高渠弥只得不计前嫌,前往首止,与齐襄公会面。

结果可想而知,郑国君臣这一去,正中仇人下怀。齐襄公之恶,表演得可谓是淋漓尽致,“七月戊戌,齐人杀子亹”(《左传·桓公十八年》)。高渠弥更惨,让对方生擒活捉后,生生地遭受车裂之刑而死。俗话说,“恶人自有恶人磨”。至此,这个犯下弑君大逆之罪、在郑国权倾一时的权臣,终于惨烈地结束了自己可耻的一生。

这样一来,郑国又得重新拥立新君了。高渠弥死了,郑国政治上的实权,完全落入了三朝元老、留守大臣祭仲的手中。祭仲经历了太多政治上的大风大浪,早已熬炼得百毒不侵,老谋深算。他对郑厉公的厉害早有领教,可不敢放虎归山,养虎遗患。所以,祭仲绕开郑厉公,将流亡在陈国的郑昭公的另一个弟弟公子仪迎回郑国,拥立他为国君,让其接公子亹的班。不过,公子仪实力与能力都很有限,对占据栎邑公开抗衡自己的郑厉公无可奈何,郑国依然延续着自郑昭公以来的“双头竞逐”格局,这局面,颇类似于晋国翼城大宗与曲沃武公之间的对峙。

郑厉公与公子仪的并峙竞逐,先后延续了十四年之久。在这个过程中,郑厉公以时间换空间,渐渐完成了双方优劣态势的转换。到了公元前680年,也就是鲁庄公十四年,顾盼自雄的郑厉公认为自己的羽翼已经丰满,足以将对手赶尽杀绝,实现自己念兹在兹的复辟梦想。另外,前进道路上的最大障碍,郑国政权的顶梁柱祭仲已在两年前(公元前682年)去世,郑厉公心情大快,便痛下杀手,启动大军,进攻郑国都城。军队开进到大陵(今河南临颍巨陵)时,郑厉公俘虏了郑国的重臣傅瑕,“及大陵,获傅瑕”(《左传·庄公十四年》)。傅瑕是个软骨头,贪生怕死,马上重新选边站队,乞求活命,甚至不惜出卖主子,为虎作伥:“苟舍我,吾请纳君。”(《左传·庄公十四年》)郑厉公当然不会放弃收买内应的机会,就答应了傅瑕的哀求。为了郑重其事,他们还信誓旦旦地立盟为据,以申诚意:“与之盟而赦之。”(《左传·庄公十四年》)

这个傅瑕极为阴狠,在生死关头,屈服于郑厉公的死亡威胁,屈膝投降,但是,一碰上原先效忠的君主、弱势疲软的公子仪,又马上换了另一副嘴脸,穷凶极恶,残酷无情,将“君义臣忠”的道德伦理彻底抛到九霄云外,亮出屠刀,大开杀戒:“六月甲子,傅瑕杀郑子及其二子,而纳厉公。”(《左传·庄公十四年》)用公子仪及其儿子颈上的人头,作为迎接郑厉公复辟的见面礼和投名状。

可是,郑厉公是一个残忍厚黑,没有任何道德底线的狠人,什么盟誓、信义,在他眼里,都可以弃之如敝屣。他的信条是:做大事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可以不拘小节、不讲诚信!因此,他一入国都,复辟成功,第一件事,就是恩将仇报,推翻几天前刚立的盟誓,杀了卖主乞活的傅瑕:“厉公入,遂杀傅瑕。”(《左传·庄公十四年》)而且把理由说得振振有词、大义凛然:傅瑕对国君有二心,西周就规定有惩处这类奸臣的刑罚,我现在严肃执法,让傅瑕受罪伏诛,他是死得其所:“傅瑕贰,周有常刑,既伏其罪矣!”(《左传·庄公十四年》)

春秋时期,贵族精神尚存,其中重要的表现之一,就是将“信”作为为人处事最高的伦理准则,视为最可贵的情操与道德。所谓“言必信,行必果”“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信”也是协调天人关系、祈求神灵保佑的必备条件:“小信未孚,神弗福也。”(《左传·庄公十年》)孔子认为,一个国家要巩固和发展,需要有三个基本要素:强大的国防,“足兵”;丰厚的经济基础,“足食”;以及政府公信力,“民信之”。如果迫不得已只能留下一个最重要的,那也唯“信”而已:“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论语·颜渊》)因此,孔子一再强调:“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笃敬,虽州里行乎哉?”(《论语·卫灵公》)顾炎武《日知录》卷十三“周末风俗”条中所写,“如春秋时,犹尊礼重信”,就是对这种历史文化现象的洗练概括。

可是,社会历史现象是很复杂的,哪怕在当时,也有不少人没有将“信义”当作一回事,他们贵为王侯将相,却出尔反尔,食言而肥。在他们身上,那种建立在贵族精神上的荣辱观被彻底颠倒,是非心、敬畏心几乎荡然无存;代之而起的,是甚嚣尘上、笼罩一切的功利之心。郑厉公是这类人物的典型,后来的越王勾践也大同小异。

郑厉公不但无“信”可言,也同样无“仁”可述。复辟成功后,逼死大臣原繁一事,更体现了他的冷酷残忍。傅瑕死时,他命人对原繁说:帮助我回国而没有二心的臣下,我都答应给他们上大夫的职位,我愿意和你一起商量。但令我感到遗憾的是,我流落在栎邑的时候,你没有向我汇报国都内的情况,如今我回国重新上位了,你又不主动亲附我,我实在觉得不是个滋味!

“纳我而无二心者,吾皆许之上大夫之事,吾愿与伯父图之。且寡人出,伯父无里言。入,又不念寡人,寡人憾焉!”(《左传·庄公十四年》)

原繁是聪明人,立即领悟了郑厉公这番话背后的潜台词。死,当然是可以的,原繁对此毫不畏惧;但道理可要讲清楚,不能死得不明不白。于是,他做了一番义正词严的临终陈辞:先君桓公命令我的先人管理宗庙列祖列宗的主位。国家有君主而自己的心却在国外(你的身上),还有比这更大的二心吗?如果主持国家,国内的百姓,谁不是他(郑昭公到公子仪)的臣下?臣下不应该有二心,这是天经地义的。公子仪居于君位十四年,现在有人策划并帮助您回国,这难道不是有二心吗?庄公的儿子还有八个,如果都用官爵做贿赂、做诱饵,劝说别人三心二意,且可能取得成功,君王您该怎么办?您难道能认可?我明白您说话的意思,马上就死在您的眼前!

“先君桓公命我先人典司宗祏。社稷有主,而外其心,其何贰如之?苟主社稷,国内之民,其谁不为臣?臣无二心,天之制也。子仪在位,十四年矣;而谋召君者,庸非贰乎?庄公之子犹有八人,若皆以官爵行赂劝贰而可以济事,君其若之何?臣闻命矣!”(《左传·庄公十四年》)

说毕,他义无反顾地上吊去死。原繁之死,鲜明地反衬出郑厉公的鲜仁寡耻,狭隘残暴!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不讲仁义、不守信用的郑国国君,在“小霸”郑庄公去世后的郑国延续多年的政治倾轧与内讧中,咬牙坚持了下来,笑到了最后。不仅如此,他还在周王室的内乱中站对了队,襄助周惠王平定了王子颓的反叛,并因勤王有功而获得丰厚的回报,获取了虎牢以东的大片地盘,“王与之武公之略,自虎牢以东”(《左传·庄公二十一年》),使郑国在郑庄公之后再度复兴,可谓是名利双丰收。

遗憾的是,真实的历史就是这样的残酷:小人逞志,君子出局。郑昭公失败,郑厉公成功,令人叹息。

(本文选摘自《诸侯的天下》,黄朴民著,浙江文艺出版社2024年1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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