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五、死、生之路

末代“贵族”追思录 作者:曾国一


  第二天。十点过,我正在小店里干起了营生。忽然看见大街上几个人拉着一辆架架车飞跑着喝喊着向前奔跑。那年月没有“急救车”之类,一看见这种阵势,就知道是有危重病人,大家都让路。。。。。。我听见有人向小店这边喊:老曾、老曾。。。。。。李石锋。。。。。。不行了。。。。。。接连来了几个顾客,我一时没法脱身。。。。。。忙碌过了,刚好想坐着歇歇,却看见戴培树呆在一旁。他是和李石锋一起“囚”在红旗盐厂,被监督劳动改造的右派分子。以前是公安部门的,被“囚”在一起的还有好几个。我说:老戴,李石锋怎么哪?戴培树说:大吐血,正在抢救。今天医院里来了四个大吐血的,李石锋年纪最大,只有他年过花甲。吐的最厉害,真吓人,他一吐,要喷几丈远,墙上、屋顶上、窗户外面都喷上去了。医生、护士。。。。。。都说,没看见过吐的这么厉害的病人。。。。。。我说:止没止住?戴培树说:没有啊!一阵一阵的吐。。。。。。我说:有多少来喷呢?怎么办呢?戴培树说:医生说李石锋是最脑火的一个,凶多吉少,四个里头第一个完蛋的必定是他。李石锋叫我来找你借五块钱,去买一支红参,他说只有嚼红参才稳得住。我说:我和你一起去吧。正说着又来了几个顾主,戴培树说:他正在抢救,你忙过了再去吧。我便拿出了十块钱,交给戴培树,说:先拿去给他用吧,用完了再来,我这里找人拉扯一下没问题。戴培树说:跟你借的钱我会记数,万一死了,我会作证。我说:哎呀!几个钱啰!但愿能躲得过这一劫啊!戴培树说:吐血住院这是第六回了,这回最厉害,看他的命啰!命中注定三更死,不会留你到五更。。。。。。我说:劳烦你了,但望能够躲得过这一劫。。。。。。

  晚上下班以后,匆匆的胡乱吃了点东西,我便赶到了第一人民医院住院部。这在自贡市来说是“耍老大”的医院。解放以前是法国人办的“仁济”医院。。。。。。李石锋已经昏迷不醒,还剩下他一人住在那间抢救室里。室里灯光昏暗,医院里特有的药味、不通风、空气稀薄、死气沉沉、压抑得使人窒息。我在抢救室里呆了好一会,看见李石锋真已气息奄奄,处于昏迷状态,将死而尚未死,人事不醒,根本不知道我来了。。。。。。戴培树把我叫了出去,我说索性到外面树荫下面去说,这病房里空气太糟糕了。。。。。。戴培树说:今天一起抢救的四个,黄医生说第一个死的该是李石锋,因为李石锋年级最大、体质最弱。其他的那三个都更年轻、体质也更好、而且给那三个都输了血。其中有一个是造反派的头头,给他输了好几千毫升血,还是死了,其他那三个都死了,你来以前死了一个,刚刚才收拾停当。。。。。。偏偏还剩下个李石锋没有死。黄医生说,肯定是死定了。所以对李石锋已经停了药了。黄医生已经交待了,等会死了就把尸体抬到停尸房去。我说:人还活着,怎么就停药呢?为什么不给李石锋输血呢?戴培树说:这个医生是造反派的、革委会的,他知道李石锋是个右派份子,本来李石锋最应该输血,黄医生说的,不能给右派份子输血。以前每次住院,从来没有给他输过一次血。我说:他妈的,什么救死扶伤?什么革命人道主义?真他妈的草菅人命!!。。。。。。这,这,这怎么办呢?戴培树说,恐怕没有任何办法啰!药已经停了,等于已经判了死刑了!!一切都完全放弃了,只等着他死!!

  老天啰!真他妈的草菅人命啰!!人、无所谓贵贱,命、无所谓贵贱,为什么造反派头头可以输几千毫升血?而右派份子却一滴血也不准许输?你他妈的是什么规矩?什么道德?什么救死扶伤?什么革命人道主义??真是气得我捶胸顿足!!!

  无可奈何!实在是无可奈何!!

  医乃仁术也!中华民族几千年的高尚的道德理念就这样被“革命造反”毁予一旦吗?

  李石锋啊你也曾驰骋文坛,也曾一时叱咤风云,竟落得如此一个草菅人命的刽子手医生手里!人还活着,竟敢停药!有什么权力判人死刑?这不是刽子手是什么?李石锋啊,你多次遭国民党特务追杀未死!被抓进国民党监狱未死!而今却不可逃脱这样一种不明不白的死,你的冤魂能瞑目于九泉吗?。。。。。。人说:地狱里有座“枉死城”,如果真有的话,古往今来,这座“枉死城”里的冤魂也不知道该有多少多少,再多你一个李石锋亦如大海增一滴水,大漠添一粒沙而已已!你就去那“枉死城”报到去吧。无可奈何啊!

  我和戴培树走进抢救室,待一会又走出来,进进出出、焦头烂额、无计可施,没有医生,护士不能作主,我们完全束手无策,无可奈何的等待着,等待李石锋落掉那一口气,好把他抬进停尸房里去。。。。。。而李石锋又迟迟落不下那一口气,我们又丝毫无能为力去为他不落掉那一口气而有所作为,那种焦急难安、那种束手无策、那种无望的等待。真有点“伍子胥过昭关”,叫人心急如焚!!

  已经深夜十二点过了。我和戴培树站在病房外面,阴凤习习、寒气袭人。。。。。。见一个人向着病房走了来。。。。。。那人认出了我,招呼我说:哎,曾师傅,有病人啦?我一时没认出他来,心急如焚,便随便应答了一声。见那人向病房走进去了。戴培树说:你认识他?我说:一时想不起来,有点面熟,可能是来找我作过衣服的。戴培树说:赵医生啦。来值夜班的医生。我说:真的,对、对、姓赵,是来找我作过衣服的,那我得去找找他,戴培树说:恐怕找也没有用。我说,不行,一定得找。我心里想,不管怎么样,一定得要这个赵医生把李石锋从死神手中抢夺回来!

  我敲了敲门,赵医生正穿上了白大褂,说声:进来。我说:赵医生,你好,要麻烦你。赵医生说:你讲,什么事。我说:二十六床李石锋,人还活着,怎么就停药了呢?赵医生站起身来,拿出了二十六床的病历。翻了翻。拿起听诊器就向外走,我说:人还在抢救室。。。。。。

  赵医生来到了抢救室,开了灯,听了听心脏,模了模脉搏。。。。。。便急步向值班室走回去。我说:你可得救救他啊!赵医生点了点头说:你们在外面等。。。。。。赵医生叫来了值班的护士,关上门,里面声音时大时小,似乎有分歧、有争执。。。。。。我和戴培树提心吊胆的等候在那外面。。。。。。

  抢救很快开始了。强心针、输血、输药。。。。。。夜间人手少,赵医生邦着护士忙碌了好一大阵子。。。。。。忙完了,赵医生说:你们要拿一个人盯住,有情况,马上来叫我。我说:实在太感谢二位了。赵医生说:毛主席说,救死扶伤,革命人道主义吗!我说:是啊!医乃仁术也!这些话似乎是说给那个护士听的。这个赵医生,从大学出来不久,年轻、血气方刚、还有点正义感、可能还对那个造反派的头头不卖账,哎!也真是幸运、真是偶然、在这真是千钧一发之际,差那么一点点时辰,可能李石锋就去那“枉死城”报到去了,偏偏就在差那么一点点时辰之既,这位赵医生不期而至。。。。。。张///////说:我在这屋里守着,你们去外面歇歇。。。。。。张///////以前是新四军的,是个什么科长。也是右派份子,和戴培树一起在这里照管李石锋。我和戴培树又走到病房外面树下。戴培树说:如果李石锋救活了,等于救了两条命。我说怎么这样讲呢?戴培树说:有个重要情况应该跟你讲。昨天李擘子回来把衣服换给人家拿去洗〔衣服给人洗,每个月一块五角钱〕洗衣服的人在把衣服丢下水之前照例翻了翻他的口袋,把从他口袋里翻出来的两张纸条给他送回来。那洗衣服的人又不识字。李擘子不在,那人就把纸条随便给了一个人,叫他转交给李擘子。殊不知这家伙是造反派的,是上面安排来专门监视右派份子的。是不是该李石锋倒霉,那人一看纸条就拿上去回报。上头革委会的看了说这是反动诗,所以今天上午弄了十多个人开李擘子的斗争会。叫他交待。有人说李擘子天天到你那里去,是不是搞什么阴谋活动,追问这首诗是不是你写的,李擘子不回答,张////////上去就给李擘子一拳头,正正打在李擘子左肺肺穿孔那里,当时就喷了一大口血。。。。。。我说:这家伙怎么这样?难怪他一直嫣兮兮的闷在那里,对这家伙应该教训教训他才是。戴培树说:你写那个诗,还得。。。。。。我说:没事的,不可能。。。。。。

  夜间两点过,经过抢救和输血,李石锋奇迹般的甦生过来了。看见我在旁边,有气无力的淡淡的笑了笑。戴培树近前低声在他耳旁慢慢的说,大概说我去找了赵医生,所以进行了抢救、输血之类。。。。。。李石锋示意要跟我说点什么,我走近前去,李石锋声音很微弱:住了。。。。。。六回。。。。。。医院,这是。。。。。。第一回。。。。。。输血。。。。。。阎王不要啰!。。。。。。

  一天,我刚刚上班,贡井下来一个人,报信说:你老母亲差点死啦,正在三医院抢救,要你赶快拿钱上去。真是祸不单行。给了李石锋十块钱,我身上已经没有几文钱了,贡井距离我那小店有二十来里。李石锋住院有“联单”[用以看病,住院记账,以后由所在单位结算付款的凭据]这算他的运气。我就没有,如果病了,一切费用都得自己掏。如果我病了,而又没钱去医病,那就只有去阎王老爷那儿报到去了。当时只有“吃皇粮”的,国营厂矿企业的,所谓全民所有制单位的人,才能常年享受“公费医疗”的待遇。所以就全国而言,绝对大多数的人,看病吃药都得自己掏钱。特别是农民,吃饭都艰难,生了病能够去吃药、去看病,是罕有的奢侈,去住院当然就更困难了。患病没有钱医病,当然死的就多,人口平均寿命自然就低。其实人类从有史以来,医药都只是为少数统治者服务的。封建时代,最好的是御医、御药,那是为皇室服务的。“悬壶济世”也是要钱的。国民党时代,医药也只是有钱人才能享有的。毛泽东时代,经济太不发达了,想用医药来“为人民服务”。他办不到。没有那种能耐。所以依然只能为少数人服务。吃皇粮的干部优先。最优先的当然是领导干部。“高干病房”、贵重药材、专家保健。。。。。。等等措施,依然是为统治阶层服务的。全国最大多数的农民和平民是根本享受不到人类医学成果的。少数人侵占了大多数人应该享有的国家资源和科学成果,当然是大大的不公。毛泽东尽管主张“一大、二公、三纯。”然而要公他公不起来,他没有这种能力去办得到。。。。。。邓小平时代,现在而今正在把医药和医学成果推向最广大的农民和平民。这是可以称之为伟大的行动,然而仅仅是“起步”而已。虽然有了伟大的起步,但是差距依然巨大,任重而道远。就目前而言,医药和医学成果依然是只能为少数有权、有钱人服务的。大多数的人依然不能享受得到现代医药和医学成果的服务。只是比毛泽东时代好了一些,为数稍多的人有了医疗费用的“享受”,然而那“享受”的数额依然是微不足道的。。。。。。我娘,农民及时把他抬进医院去住院抢救,大概认为有我这样一个城市人口的儿子吧。殊不知在当时,要负担我娘住院治病这样一笔昂贵的费用,予我而言也是莫大的难事。我赶快向店里人借了二十块钱,急匆匆的赶到了三医院。进得病房,一个护士呵斥我说:你还晓得来啊?别个不帮你送进来,早都“搞跷”〔死了〕啰!快去交费,停了药的。不交费是不得用药的啊。我自然无言以对,说了声,麻烦你们了,我去交。。。。。。娘说:医生说是急性肺炎。现在好得多了,要不就出院回去吗。我说,不行,得住下去。娘说:那来那么多钱吗。进来都借了二十块钱缴的〔她一个月生活费才十五块钱〕。才两天钱就用完了,这病是医不起的,那有那么多钱来医病?我说:我代得有钱,我会想办法的。。。。。。

  其实。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啰?把在店里借来的这二十块钱给娘交她还债吧,就没有交医院继续治病的钱,交了医院继续治病吧,就没有还给农民的钱。农民的钱太难了,能够借给你,就是从头上看到脚下,天大的不容易了,因此是绝对拖欠不得的。。。。。。我昏昏沉沉在医院里头徘徊了几圈,不知道该把这二十块钱怎么办?这贡井距离我们下面二十来里,交往较少,即使有点交往的,要借个一二十块钱,也是很难的。我想或许有来我那里作过衣服的年轻人,找他们帮帮忙,这些年轻娃儿们大多很讲义气,我有难处,是会想想办法的。。。。。。我抱着这种渺茫的希望,从三医院走出来,盲目的在贡井街上转过来转过去。。。。。。中午过了,没有碰见一个熟人,我又回到三医院,那护士厉声的问我:你还没去缴啊?拖不得啊!越拖越脑火啊!我说:这就去缴。我走到娘病床前悄声的问她,还债的钱,可不可以拖几天?娘说:拖不得,别个买小猪儿的钱,今天要还的。我看见娘正在喝半碗稀饭。娘说:张三姨给我喝的。我说:太谢谢了。娘说你还没吃吧?我说:出去吃,心里想,就这二十块钱,那敢吃什么?

  我又在贡井街上转过来转过去,焦头烂额,企盼着能有奇迹出现。。。。。。

  下午三点了,我非常饿,虽然早几年挨饿的滋味已经尝得够了,但是近几年来干这裁缝的活路,也算是饱不着饿不死。早上要忙于去上班,基本上都不吃早饭,但中午和晚上得把那“小菜饭”吃饱,不吃饱是无力去干活的。已经下午了,还水、米未进,当然饿的人头晕眼花,但我不敢动用那二十块钱。只能挨着饿。。。。。。我决心先去把药费缴了。再回去借钱来还债。便向着三医院走去。。。。。。突然有人招呼我:曾师傅,怎么上贡井来了?我一看是来找我作过衣服的,好像还有点亲戚关系。我便把老娘在三医院住院,没有缴费,现在停了药了,正不知道该怎么办?年轻人很热情,他说:我到认识一个三医院的护士,去找找看能不能有什么办法可想。我说,那太好了。于是我们快速的来到了三医院。他很快找来了那个护士,说明了目前情况。那护士说:你们去找一张我们三医院的“联单”来吗。年轻人说:我只有“河底下”〔指自流井区〕的“联单”。我说:下面的“联单”好找,只是拿到这上面来不管用吗。那护士说:要不这样,你们在下面去开好药,把药拿上来用。我说:那太好了,太好了!只是今天这么晚了,也搞不赢呢〔来不及〕。护士说:我去找她们〔护士〕先把药给用上,明天你再去下面开好了药,把药拿上来还给她们。我说:太好了,太好了,有救了,救命了!!太谢谢了。我们三人一起来到了病房。两个护士相互说了一下。那个护士也不再呵斥我了。护士给年轻人说:行了,我走了,我正在上班呢。我说:用的是些什么药,请她开张单子。她说:她会的。年轻人说:我也走了,还有点事要去办呢。我又小声的道了谢。。。。。。不一会,护士来跟娘输上了液,又拿了些丸药。又给了我一张用药的单子。我又道了谢,又向同病房的人们道了谢,人不求人一般高.我当然只得自己矮下一截,矮下一截.平生难有之事啊!.......把那还债的二十块钱给了娘。五点过了,才离开了三医院。挨着饿,脚葩手软的去走那二十里路,饿了一天,主要是焦愁了一天,真是筋疲力竭,一直到天黑了才回到了我那个小窝。。。。。。过了两天,那个年轻人又特意找了一张三医院的“联单”,给我送到小店里来。我把那张“联单”拿到三医院给了那个护士。由她去帮我办理那些凭联单算账而自己不用掏钱的手续。当然也免去了我送药上去的奔波。。。。。。娘在医院里住了十来天,出院了。。。。。。

  一天,我上班不久,见一个人来到了小店。空着手,显然不是来作衣服的。见那人三十多岁,穿一件灰色毛服,走到我那裁案前。用不是很大的声音问道;你是曾国一吗?我说是啊。那人说;我是派出所的。我打量了来人一下,从那气质、语言、作派。绝对不是什么派出所的,但肯定是吃那碗饭的。来人说。找你谈谈。我说:好吧。便收拾好了行头,向来人说声:到家里去吧。这时候。我已经搬了新家。这个新家之来实属非易,也是经过不小的斗争方始得到的。在自贡市这个地方已经有二十多年,从解放迄今吧,没有新建过一幢给老百性分配的楼房。不象而今有如雨后春笋,似乎天天都有几幢大楼从四面八方冒将出来。二十多年啰!才建了这么一幢新的楼房。那幢楼房共有四十套,打报告申请要房的危房户、困难户四百多家。楼房里分三种规格:三十二平方米一套的十六套,二十二平方米一套的二十套,十二平方米一套的四套。依然是“贫民窟”,新“贫民窟”而已。完全是“干、大、垒”型建筑,厨房只有两平方米大,只能站得下一个人,这楼房里面没有厕所,拉屎倒尿依然得跑几百米远,去上公共厕所,然而就是如此规格,如此可怜见的新房,其争夺之激烈,四百多家争夺四十套,其激烈程度可想而知。楼房修建好了半年,还分配不下来。其原因当然是争夺太激烈。四百多户人家,大多数的都托了人送了礼物,希望能够通过“开后门”弄到一套。收取别人礼物的人,自然都是握有权柄的人。分配方案讨论了一次又一次,都定不下来,实际上是在那里分“蛋糕”。手里头捏着叉子的,都想叉上一块、几块。。。。。。分配方案讨论会就是分脏会,吵吵闹闹、脸红脖子粗、争夺得你死我活,比那“巴黎和会”上瓜分中国的争夺还要激烈得至少一百倍吧。。。。。。快到年底了,等了几十年,多少人家如久旱之望云霓啊!都想搬进新楼里去过新年。。。。。。不知道是那一位勇敢者,管他娘的,等不及了,先下手为强,率先抢占了一套。消息迅速传开,光大街“抢房子”啦!消息传来,个个迫不及待,只见汽车、架架车、挑的、抬的、箱箱柜柜、锅盆碗盏。。。。。。人嘘马盎!光大街又砸断街啰!连夜连晚。四十套不待分配。全部被抢占了。当时象这种抢占新房的事情各地都有,不是什么新奇事。我自然也抢占了一套。因为那幢新楼就修建在我那八平方米小窝旁边。那棵“无心插柳柳成荫”的,高过了房顶的黄角树也被连根拔起。我家被干、大、垒的砖楼占了一个角落,当然正式列入“拆迁户”,属于“当然搬入新楼”的一家。。。。。。新楼被抢占之后,不仅区里大小官员被惊动了,市里也被惊动了。当然绝对不可能,抢了就完事。于是成立了一个“动员退房小组”。找抢占房的人家的单位,施加压力,劝说抢占者,一家一家的作工作。又几个月才搬出去了,我是最后搬出的一家。。。。。。又过了两个月,分配方案下来了,但是没有我的。我当然理直气壮的去找那个房管局长。我说:我给你提出两条,第一、我是“拆迁户”,你不敢否认吧。“拆迁户”当然搬入新楼。这是政策规定,你竟敢把我刨掉了,有点岂有此理吧!你今天不把房子分给我,我明天就遍街跟你贴大字报。你欺骗“拆迁户”。其影响你应该考虑。结果当然应该由你负责。第二,市委副书记////////是我在乐山时候的老首长。你欺骗“拆迁户”,我明天就去找他告状。。。。。。////////五十年代初在乐山当专员时候。我曾调到专员公署办公室干了半年。这到是历史事实。不过而今似乎有点虚张声势,有点搬出了个“死诸葛”来吓唬“生仲达”的招数!这位/////调到自贡市来当这个中共自贡市委副书记,颇有点落魄,,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期,他担任乐山专员公署的专员时候,鲁大东任中共乐山地委书记,级别基本上差不了多少,可是鲁大东早已是四川省副省长了,而他却还在这样个自贡市的中共市委副书记的位置,现在其差距就颇大了。原因是这位曾经“跌过跟斗”。那是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期,那时候一些“老革命”,进了城,被花花世界弄的神魂颠倒。毛泽东一再打招呼,要保持革命本色,警惕“糖衣炮弹”,许多大城市都在上演郭沫若写的话剧《北京四十天》,警告大家不要学李自成进北京只当了四十天的皇帝,由于上下腐化堕落、抢掠奸淫、自己把自己打倒了。毛泽东的告戒,有些人听了,也有些人不听,象中共天津地委书记刘青山、专员张子善由于腐化堕落、贪赃枉法,最后被毛泽东批准枪毙了。当时不少“老革命”进城以后,“换老婆”之风一度颇盛。也就是把以前的农村的结发的糟糠之妻不要了,自己已经四、五十岁了偏要另外找上一个城里的二十岁左右的年轻貌美的“花姑娘”。有权有势、休掉前妻、另娶“花姑娘”、轻而易取之事。那前妻和“花姑娘”一般都是弱势群体,可以任凭宰割。所以一般经过“正当”手续把老婆“换”了的,一般都没有什么事,顶多被人指指“背脊骨”而已,当面你还没人敢于说三道四。他是当官的、有权有势、老夫少妻、老牛吃嫩草、一个个年轻干部甘瞪眼,敢怒而不敢言。。。。。。这位还没有办理那“正当”的“换”的手续,就迫不及待的和二小姐上了床。劝说、警告都没有用。二小姐太漂亮了、太迷人了。高挑身材、顾盼而生辉、实在难以舍却。而最要害之点,二小姐的父亲是国民党的师长,镇压了的。按照当时规定,是不能和高级干部结婚的。又整死都扯不脱,当然栽了,这一栽栽的一败涂地,弄去一所中学当了个书记。二小姐当然也丢了。这在当时乐山地区的所有干部当中,可以说是“家喻户晓”。这一栽栽下去十多年,现在才又起来当上了这个市委副书记。。。。。。中共自贡市市委宣传部长也是因为这样的事情栽下去的,象这种情况的还不少,自贡市就还有两个“市级”干部,一个姓石,因为桃色事件,而走到了自杀的结局。当年对于这种事管得严,败露之后,都会受到处分的。不象现在,一些当官的去悄悄“搞”了多少个女人只要抓不住把柄一般都没事。。。。。。当场还有几家人家,在依次等候着要这房管局长解决问题的。那房管局长只得给我说:我们研究一下,明天上午答复你。。。。。。第二天上午我又去了。那个房管局长说:“拆迁户”我们是要安置的,现在呢,你原来住的只有几平方米,那间屋子只伤了一点屋檐,我们现在把它修一修,外面那间一起给你,有二十来平方米了。都给你。我说:不行。拆的时候,有言在先吗。“拆迁户”全部搬入新楼。不能说话不算话吗!其实那个年代根本没有什么书面协议什么书面合同之类。他们要撒赖、口说无凭,你拿他也无可奈何的。不过那时候当官的对于说出的话,也还是看重自己的信用的。那个房管局长看我坚持不干,又说:再不然,我们可以给你另外找一处更宽一点的平房吗。这样安置就更合理了。我说:绝对不行。你们真要说话不算话,我也迫不得已,只有去找//////////书记评理去了。老首长吗,你们这样不讲理,不讲政策,他肯定会管的。告辞了。我站起身来,要走。。。。。。不知道是“死诸葛”起了点作用呢还是我的强硬态度使他棘手,或者兼而有之,那房管局长说:还有最后一个方案,我们把已经分出去了的一套,动员他让出来,把刚才跟你说的那个二十多平方米的平房给他。我说:这不就对了吗。那房管局长说:不过,反正是新楼房吗,窄是窄点。我说:不会是那种只有十二平方米,一室一厨的吧?那房管局长说:能够想办法的就只有这么一套了。我说:绝对不行,我一家那么多人这一间房怎么解决?绝对不行!。至少得两室一厨的一套才行。那房管局长说:那是绝对没有任何办法。我说:那我就不要了,我还不相信找不到讲理的人!那个房管局长最后摊牌说:我已经焦头烂额了,我给你两套好了,楼上一套楼下一套。如果还不行的话,你要去找谁我也没有办法啰!话已经说到头了,我去找谁又能怎么样呢?就这样,我搬进了这楼上一间楼下一间的新楼房。只有一室十平方米,一厨两平方米。如此两套,多了间两平方米的厨,便拿来放杂物。

  我把那人领到了二楼那一间屋来。上楼一条通道,那时候也把它叫作“通凉台”,通道里边是五家人,一家有一门连着一窗。通道外边是栏杆,栏杆外边间隔着悬着有个小小的两平方米的,只能站一个人的厨房。我开了门开了窗,其他三壁连个孔穴也没有,空气极度的不流通。到了暑天,热不可档,完全就是一个“温室”,比我那个八平方米的旮旯好一点,好不了多少。我在这里又住了四年,邓小平时代以后,每隔几年搬一次家,先是两室一厅一卫一厨,再是三室一厅一卫的、然后三室二厅一卫的。。。。。。从这个十二平方米的搬到了一百多平方米的住房,现在若有机会,还想搬。。。。。。

  我那十平方米的一室里面。只能容纳一床、一字台、两张椅子。已经无多空隙,那人在椅子上坐了,我只有坐在床边上。我说:请问,贵姓。他说:我姓张。我便沉默着等他问话。姓张的说:你认识哪些人呢?我想一定是和胡思敏说的要想打出个“现行反革命集团”有关的事情吧。终于找到头上来了。我说:是认识哪些右派份子吧?姓张的点了点头。我说:认识胡思敏,他是我蜀光中学的同学,我一九六三年从外地回自贡市,后来听说他也是右派。。。。。。还认识陈望德,这光大街的裁缝。。。。。。还认识牟永初,我在果园作过临工,看守柑子林的时候,和他守一个棚子,一个人看守一天一夜,轮换着看守一个棚子。。。。。。我是从外面回来的,所以,对于本地的右派份子认识的很少。我沉默着。姓张的又问:杨奎一,认识吗?我说:他来作过衣服,有这个人。又沉默着。姓张的又问:陈洪虎呢?我说:有这个人,来作过衣服。姓张的问:他们跟你讲过些什么?我说:我忙予生计,每天加班到十二点。我这间住房吗,一眼洞见,平时也根本没有人来的,除了作衣服,和这些人没有什么可说的。。。。。。姓张的说:和他们有过来往,这点是肯定的,把你和他们来往中,不符合的,回忆一下,写一写,凡是不符合的,都写一写,帮助政府了解情况吗。明天上午把写的交到市公安局来。。。。。。第二天上午我把写的拿着,去了市公安局。姓张的把我领到了一间大大的会客室。我把写的给了他。他叫我等等。。。。。。姓张的领来了一个人。姓张的说。这是处长。这位处长拿着我写的那两张纸,怒视着我,凶狠狠的说:你写的什么?太不老实。简直不老实。我也横眉冷对愣了那处长一眼。我说:这样讲话,我不想听。我一九六三年就摘了帽子。摘了十多年啰。我和这些戴帽右派分子从来就是划清界限的。我认为我和那些带帽的右派分子是有区别的。我是重庆回来的已经摘掉了右派分子帽子的公民,和这些本地右派分子本来就不认识,当然就没有任何交往。他们来找我作衣服,我没有理由可以拒绝。我们那种小店,谁都能来作衣服。就这么一点往还,有什么老实不老实的。那位处长又问:你向这些人散。。。。。。说过些什么?我说:这得去问那些人啰。这位处长看出我非“良善之辈”,大概不想浪费时间,狠狠的盯了我一眼,把那两张纸扔在了那里。怒冲冲的走了。姓张的有点打圆场,缓缓的说:你再回忆一下,写得太简单了,把不符合的,补充一下。我说:那把这个退给我吧。姓张的想了想说:先放在这里吧,其实他和我都心里明白,我写的那些毫无用处。可能他心里还明白,我是不会再写什么“补充”的了。

  胡思敏来说;他们依计而行,使得王麻子只得去公安局否定了他告密的那些内容,杨奎一、陈洪虎什么也没讲。找不到突破口,所以来找你,也没有找到什么。。。。。。抓不着什么把柄,只得暂时放下了。又问我问没问《七二。七》的事情。我说:没问。这个事情我想了想。追问也不怕,即使没有这个“七二。七”号文件,顶多说是“小道消息”,现在“小道消息”还少了?即使说是“传谣”又能怎么样吗?

  最后,还是抓了两个右派份子,陈望德、张彬,罪名是“为刘少奇、邓小平评功摆好”,并因此罪名还判了几年徒刑。“四人邦”打倒之后,邓小平又重新上台,不久,平反,又把两人放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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