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十字路口(7)

世道 作者:李祝尧


李能三见是支书的老爷子,赶紧跳下车来,招呼说:“老大哥,这是去哪儿呀?快上车,我拉你。”

石老大笑模悠悠地上了车。李能三见他满脸喜气,又穿戴得这么整齐,便觉得一定去办什么大事。问他:“老大哥,有啥喜事呀这么高兴?”

“我能有什么喜事!”

“你甭不承认,脸上都写着呢。”

石老大见瞒不过,搪塞说:“到镇上赶个集。”

“你甭胡弄我,今天不集。”李能三狡黠地笑笑,猜测说,“是去给大夯说媳妇吧?”

因为说媳妇的事大夯还没应,石老大不愿张扬,便说:“要是这事,我该烧高香了!”

“不是说月萍已经吐口儿了吗?”李能三毫无根据地懵了一句。

“这个月萍也不知在想啥,大夯那么实心实意地求她,她就是不应这门亲。”石老大说,“大夯这孩子也太死心眼,非这一棵树上吊死。哪个女的不能暖被窝?哪个女的不能生孩子?这小子硬要娶她!”

“依我看,大夯侄子是鬼迷心窍了,一个地主的二房有什么金贵的!虽说小模样长得漂亮,但总是个二茬货呀。再说,这娘儿们跟着丁步堂没沾什么光,却背了个地主成分,被撵到村边两间破草屋里,穷得要啥没啥,小模样也没过去水灵了,还带着个拖油瓶,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大闺女有的是。这是何苦呢!”

“我也这么劝他,他就是不听。”

“我帮你劝劝他。”李能三说了这么一句,又改口说,“老大哥,这事也难呀。大夯是咱村的支书,怎么会听我的?再说新社会了,兴自由了,你就别闲吃萝卜淡操心了!”

石老大摇头叹气,唉了一声。

“老大哥,别管怎么说,这二年你的日子比谁都过得滋润,在咱村敢说数这个!”李能三伸出大拇指,言不由衷地夸奖,“连我也不如你了。”

“哪里哪里。”一提过日子,石老大来了精神。他嘿嘿笑了两声,“与过去比,确实是天上地下;与你比,可就是戴着草帽子亲嘴——差远喽!”

他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不服气:“李能三呀李能三,你甭得意。究竟谁能?咱还得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出水才看两腿泥哩!”

李能三见石老大这得意的样子,心里挺不舒服。他有一种预感,总有一天石老大会赶上他,甚至超过他。这么一想,就想用大夯的婚事给他送点腻歪,不料他仍这么乐滋滋的。于是猜测道:“听说你要了二亩地,是吧?”

李能三这么一问,石老大激冷了一下。这事他做得神不知鬼不晓,李能三怎么会知道?准是李根大嚷嚷出去的。又一想,觉得这地是买的,不是偷的,这不犯法。于是笑笑说:“你真是消息灵通,这事连大夯都不知道哩。”

石老大承认了买地的事。这对李能三来说,简直是给了他当头一棒,惊得目瞪口呆。原来李能三在村里虽比不上地主富农,也算是有名的沉实户,根本瞧不起石老大,充其量你也就是刚填饱肚子。现在石老大竟要了地,这真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他想用胶皮大车压过他,故意说:“老大哥,该拴挂胶皮大车了吧?这可是摇钱树啊,拉脚能挣不少钱哩!”

石老大不愿栽到李能三手里,高傲地说:“这不成问题!”

眼下石老大过日子的心气正盛,怎么会同意入社呢?

 6

石大夯知道爹买了地,跟他大吵了一通。爹不但不认错,反而觉得给家里立了功,给他长了脸。气得他跑到区里去找区长鲁子凡。鲁子凡听了,心里沉甸甸的。他长叹一声,“看来农业社到了非办不可时候了!”

“鲁区长,你说怎么办?”大夯着急地问了一句。

“大夯,先别急,这事值不得大惊小怪。”鲁子凡说,“对于翻身农民买卖土地的事,我们应该理解。庄稼人靠的就是地,没地就没有收成,没法过日子。没有地,就得去给人家干活,就得让人家剥削。因而农民致富的第一个目标就是置地。可他们没想,那些因天灾人祸不得不卖地的农民怎么生活?这个问题必须解决,这个苗头必须制止。如果任其发展,还会出现两极分化,我们党领导的土地改革就前功尽弃了。我们党革命的根本目的,是让所有的人都过上富裕日子。毛主席早在1943年,就在解放区提出了‘组织起来’的口号。成立互助组只是初步的合作。现在党中央提出了办农业生产合作社,这就比互助组前进了一步。这都是防止两极分化、走向共同富裕的具体措施。对买卖土地的问题,我们既不能放任自流,又不能生硬地制止。要教育,要引导,从根本上提高他们的认识。”

老鲁一番话,使石大夯进一步认识到办社的重要和工作的艰巨。但他不怵头,满怀信心地说:“鲁区长,我回去再给爹做做工作,不行再请你出山。”

“一定要有耐心,千万不能急躁。”鲁子凡嘱咐大夯,“严重的问题在于教育农民。有些思想是千百年形成的,根深蒂固,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要像中医看病一样,先摸准脉,然后才能对症下药,药到病除啊!”

石大夯回到家,趁吃晚饭的时候,语重心长地对爹说:“李大昌这地咱不能要。”

石老大眉头一皱:“怎么不能要?”

“这条路走不得。”

尽管这话大夯说得和声细气,石老大听着却如雷贯耳,压在心底的火气不由地又窜起来。他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摔,气呼呼地说:“自古以来,有买有卖,天经地义!”

石老大说话理直气壮。大夯从爹身上看到了思想工作的难度。但他不急不火,耐着性子说:“爹,听我慢慢说。”

石老大好像知道儿子要说什么似的,把脖子一拧:“我不听!”

老伴儿怕爷儿俩闹僵吵翻了,白了老头子一眼:“看你这毛躁脾气,横是让大夯说完呀!”

老伴儿这么一说,他不言声了,倚在被窝卷上抽起烟来。

大夯不紧不慢地说:“爹,按过去的老理儿,买地是好事,光彩事,光宗耀祖的事。可现在解放了,老皇历看不得了,老理儿也讲不通了……”

“老理儿怎么讲不通了?”石老大抽着烟,插扛子问了一句。

爹这么一问,大夯心里笑了,说明爹在认真听自己说。他又拉开了话匣子:“爹,眼下咱刚填饱肚子,怎么能到别人嘴里去扒食呢!李大昌不正干,全村没人心疼他。如果咱买了他那二亩地,他就不能过日子了。我是党员,又当着支书,对他不能见死不救,咱应该拉他一把,不能趁火打劫!”

石老大全神贯注地听着,最后一句话刺疼了他,恼怒了。他猛地坐起来,把烟袋锅子在炕沿上一磕,质问道:“你说是我趁火打劫?李大昌游手好闲,好吃懒做,向来就不会过日子。他是没落地主的恶习不改,土改就不该可怜他,定他个没落地主,看谁还敢替他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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