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艰难岁月(4) 

世道 作者:李祝尧


“天寿,要革命就来彻底的。不能光笼统说,要揭发具体的,何年何月何日,从库里往家拿回多少斤粮食?用的什么家什?拿的什么粮食?是小麦、谷子,还是高粱?都要一一说清楚。”

韩大有根本没往家拿过一粒粮食,韩天寿也就没法具体揭发。他苦思冥想了半天,在武云英一再敦促下,开始凭空编造了:“那是一九六零年春天,各队的食堂停了火,家里又没吃的。大人挨饿还能忍,我那两个孩子成天哭着喊饿。他看孩子可怜,就趁月黑天从大队库里弄来一布袋麦子。从此,正忙和正香再也没有挨过饿。”

武云英听着记着,插嘴问:“你想想,具体是哪一天?他从大队库里弄到你家的麦子,大概有多少斤?”

韩天寿翻着白眼想了想,说:“我想起来了,那天是正忙生日。他还说,要给正忙过个好生日呢!这布袋麦子有多少我没过秤。反正满满的一布袋,大概有一百三十斤吧。”

“好!”武云英高兴得叫起来,“你马上打证明。”

韩天寿心里嘀咕了一下,“还要写证明?”

“那当然了。韩大有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

韩天寿迟疑了片刻,还是写了证明材料,还摁了自己的手印。

武云英有了韩天寿这颗“子弹”,立马组织对韩大有的小战斗。在这个攻心会上,韩天寿为了讨好武云英,硬是昧着良心,当面揭发了韩大有的贪污问题。韩大有气得浑身哆嗦,破口大骂他混账,当场气昏过去。

即便这样,韩大有也没交待。武云英气愤地说:“韩大有你这个混进党内的国民党特务,利用职务之便贪污盗窃集体的粮食,你要不彻底交待,就新账旧账一齐算!”

这次没有让他回家,关在了大队一间闲房子里,由民兵看守着。

韩大有一夜没睡,越想越觉得冤枉。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侄子会无中生有地栽脏陷害他,简直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趁着看守打盹的时候,他把自己的裤腰带解下来,在窗棂上挂了干菜。

早晨,看守的民兵发现韩大有上吊了,惊慌失措地来工作队报告。武云英赶紧去看,只见墙壁上用鲜血写着:“我一生清白,冤枉!”

石大夯听说工作队把韩大有逼死了,气愤地找到武云英质问:“你们为什么平白无故地把这么好的干部整死!”

武云英冷冷地说:“他是畏罪自杀,咎由自取!”

“他一身清白,何罪之有?”

“有罪没罪,你去问韩天寿吧。”

当石大夯证实是韩天寿无中生有地诬陷韩大有贪污了一布袋麦子,破口大骂韩天寿:“你为什么拿屎盆子往你恩人的脑袋上扣啊!你还是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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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队逼死了韩大有,石大夯的肺都气炸了。韩天寿诬陷韩大有贪污集体粮食的依据是,低指标那年别人都饿得瘦瘦的,他却胖胖的。他骂韩天寿:“你叔哪是吃得胖啊,是饿得浮肿病!”他的气不出,又找到李碾子,气愤地说:“这哪里是搞运动,纯粹是胡作非为。我要到县里去告他们!”

李碾子劝他说:“眼下正在风头上,告也是白告,先忍了吧。”

“忍?看他们把村里搞成啥样子了!”石大夯额头上的青筋暴突起来,把脖子一拧说,“文件上说,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干部是好的和比较好的。他们把咱村的干部都看成坏人了!”

李碾子拦了半天也没拦住。第二天天还没亮,石大夯就骑上自行车去县城了。

东堤下村到县城三十多里。大夯心里有气蹬得飞快,到城里才七点钟。

他想去找道鲁子凡。如今鲁子凡已当了副县长。他知道鲁子凡上班早,就直奔他的办公室。

鲁子凡刚要锁门出去,见石大夯来了,忙往屋里让他。大夯看他心神不定的样子,就问:“还没上班,你这是去干啥?”

鲁子凡说:“现在县直也在搞四清,九点钟地委四清工作总团政委来给俺作报告。我提前到林业局给他们安排一下冬季造林的事。”

大夯不愿打扰他,可又去找谁呢?正犹豫着,鲁子凡问他:“你这么早来干啥?有事抓紧说。”

“我是为四清的事来的。”

“四清有问题吗?”

“工作队进村后,一个大会也不开,几十号人成天神秘兮兮地搞什么扎根串联,像特务似的搜集干部们的问题,干部们天天集合挨训,不管台上台下的,统统是挨整对象……”

鲁子凡见石大夯满肚子气,规劝说:“四清是革命,你不要计较。要好好配合工作队,把运动搞好。”

石大夯生气地说:“他们一进村,就把我一脚踢开了,还让我停职检查。你说我怎么配合他们!”

鲁子凡不由地皱起了眉头,思忖一下说:“四清工作队都是外地人,不了解你。再说,工作中不可能没有缺点和问题,你别计较他们的态度,赶紧回去好好检查吧。”

“你叫我回去检查?你也怀疑我有问题?”

鲁子凡叹口气说:“我劝你还是回去吧。”

石大夯想,莫非老鲁挨整挨怕了?你怕我不怕。我非较较这个真不行!”他知道鲁子凡到林业局还有事,说了句“你忙你的”,就出来了。

鲁子凡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大声喊:“大夯,中午让习之给你包饺子。”

大夯哪有这份闲心!头也不回地走了。

石大夯没有回村,直接去了地委。他知道陈列夫当了地委副书记,了解他们村的情况。这么一想,蹬着车子就非常有劲。虽然一路呛风,六十里路半天就到了。

进了市区,他径直找到地委大院。刚往里走,就被传达室一个老头儿叫住了:“同志,你找谁?”

大夯理直气壮地说:“找陈书记。”

那老头上下打量他一下,看他一身土里土气的打扮就知道是庄稼人。冷着脸说:“办公时间不会客。”

“我有急事。”

“有事到信访办去说。”那老头给他指了指对过那个牌子:人民群众来信来访办公室。

石大夯心里骂道:“真他妈的,人倒了霉是个坷拉就绊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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