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艰难岁月(5) 

世道 作者:李祝尧


他知道信访办是专为领导挡驾的,根本不解决问题。于是对那传达说:“我就找陈书记。”

石大夯的口气表现得有些强硬,那老头态度倒好些了,问他:“你认识陈书记?”

“何止认识,还是老伙计哩。”

那传达见他这么说,差点笑出声来:“你凭什么跟陈书记论伙计?我碰见这样的事多了。有的说跟领导认识,有的说是朋友,还有攀亲戚的呢,真是‘无权大街无人问,有权都来攀远亲’呀!其实都是冒充。”大夯说:“不信你就给陈书记打个电话,就说有个叫石大夯的找他。”那老头搪塞不过,只好给陈书记打个电话,陈书记果然让他进去,就一个劲地道歉。

陈列夫瞅了大夯一眼说:“大夯同志,看你像刚出笼的包。跑这么远,一定有什么事吧?”

“我是来告状的。”大夯开门见山。

“告状?”陈列夫一惊,“告谁的状呀?”

“告四清工作队。”

陈列夫猜透怎么回事了,也没问他上告什么问题,就说:“大夯同志,你要正确对待运动,正确对待群众……”

大夯不爱听大道理,打断陈书记的话说:“陈书记,不是我不能正确对待,是他们不按政策办事。”

陈列夫截住他的话说:“运动嘛,难免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

“都整出人命了!你管不管?”

陈列夫这才耐心听大夯把村里的情况讲完。他沉重地长出一口气,说:“大夯同志,你反映的问题值得注意,但这种事发生在运动中也是难免的。我劝你还是要正确对待,特别是要正确对待自己。这些年,你可能受表扬太多,听不得逆耳之言了。不要老虎屁股摸不得。”

大夯觉得陈书记说得驴唇不对马嘴。心想,他和武云英都是吃公家饭的国家干部,是一条线上的人,怎么会为农村干部说话呢?官官相会呀!他感到心灰意冷,二话没说,抬屁股走了。

他觉得无路可走了,脑袋乱乱的。回去吧,事情没个结果,反而挨了一顿批评。开弓没有回头箭,告就告到底!他想去省城,又怕他们和地委穿一条裤子。政策是中央制定的,干脆去北京。他瞅瞅太阳快晌午了,也没吃饭,肚里满得也吃不下,跑到火车站把自行车存上,买张票就去了北京。

到北京站下车后,已经华灯初放。石大夯没有兴致欣赏这美丽的夜景,想找个旅馆住下,又不知哪里有,再说住旅馆还得花钱,干脆在候车室凑合一宿算了。

北京站晚上也不清净,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尽管他找了个长条椅躺下,人声嘈杂得也睡不着,天不明他就起来了。他得赶快去找党中央,左打听右打听,终于找到了中南海。他原想中央机关一定平易近人,没想到那大衙门更是戒备森严。大门外站着几个荷枪实弹的解放军战士,见他往里走,“啪”地向他打个敬礼,“同志,你找谁?”“找中央。”“你找哪个部门?”这一问把他问住了,只好实话实说:“我找管四清的。”那解放军又问,有介绍信吗?他说没有。那人又叫他去信访接待站。他想:“怎么层层有这拦路虎?犹豫了半天还是去了。

到了中央信访接待站,接待他的大白胖子态度很好,让他坐下把情况说了说。那人没置可否,对他说:“现在全国农村都在搞四清,你有问题就老实交代,没问题也甭害怕。要相信群众相信党……”他一听又是打官腔,没有听完就告辞了。

他感到悲哀,自己这个雇工出身的农村干部,赤胆忠心跟党干革命,如今受了冤屈,竟没一个人给自己撑腰做主。大夯真的感到走投无路了。中央都不管这事,还找谁呀!他在天安门广场转了好几圈。只见广场上的人黑鸦鸦一片,来来往往穿梭一般。他谁也不认识,望着天安门城楼上的毛主席画像,不禁眼泪流下来:毛主席呀毛主席,你主持制定的文件,明明写着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干部是好的和比较好的,工作队却硬把俺村的干部都打成了四不清。连俺这个老先进、省劳模也得挨整,冤枉人呀!这事你老人家知道吗?他见毛主席在微笑着,好像说“我知道”,你老人家知道怎么不管呢!毛主席又像在点头,“你反映的问题很重要,我一定派人下去调查,你放心地回去吧。”忽地他又觉得城楼上的毛主席是画像,怎么会听见呢?毛主席要能听到就好了。然而,下边的人不让我见你,信访接待站硬是叫我回去检查。这样下去可就糟了,下边没好人了,谁还领导革命和生产呀!

他在天安门前站到天黑,还恋恋不舍地望着毛主席像发呆,脑袋里乱哄哄的。不管怎么说,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回去吧,觉得这么不明不白地太窝囊。不回去吧,这里又没人管事。天安门广场的灯忽地亮了,偌大个广场没有那么多人了,顿时觉得非常孤单。干了这么多年革命,现在竟没一个人理解他,遇到了难处也没人帮助他,多么悲哀呀!他心里在流泪……

石大夯无奈,第二天就坐火车回来了,到家已经晚上九点多。晚来看见爹满脸沮丧的样子,吃惊地问:“爹,你怎么回来了?”

石大夯感到纳闷,这孩子怎么这样说!他把晚来揽在怀里问:“你不想爹吗?”

“想。”十三岁的晚来点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欢迎爹?”

“爹,听说工作队要斗你。”

孩子一句话把大夯说得一愣,难道武云英真的和我鳔上了?

 53

石大夯离家出走,韩天寿在工作队面前添油加醋地煽风点火,一下子把武云英惹恼了,气得拍着桌子吼道:“这是明目张胆地对抗四清,向我们挑战!我倒要看看他的骨头有多硬!”本来他对石大夯这个省劳模就怀疑。石大夯这么一跑,进一步证实了他的判断,决心搞他个水落石出。于是集中力量、集中时间发动群众揭发检举石大夯的问题。他在会上说:“不管是经济的、政治的,还是思想作风的,都要给他揭出来。要拿着放大镜、望远镜、甚至戴上显微镜去发现问题,要用阶级斗争的眼光去分析揭发问题,就是要在鸡蛋里挑骨头!”还专找石大夯训过、骂过、整过、打过、对他有意见的人揭发他。即便这样折腾了几天,也没搞出大夯什么问题。他让韩天寿帮他出主意。韩天寿那黄眼珠子一转悠,凑到他耳朵上献计说:“我想叫他后院起火。”一下子把武云英说了个眉开眼笑。

一天,趁大夯不在家的时候,韩天寿去找小俊。问她大夯为什么走?到哪儿去了?什么时候回来?小俊说:“我哪知道呀,他什么事都不对我说。”韩天寿见机行事地说:“小俊,有些话我不该对你说,大夯在外边太不像话了。他早就和月萍不清不白的,听说你没少跟他治气。可他改了吗?不但没改,又跟何春秀勾搭上了。你知道春秀为什么非嫁咱村吗?她不是喜欢碾子,而是冲的大夯。那年俺们在县里一起开会,我就看他俩眉来眼去的不地道。这娘儿们可疯啦。大夯为啥叫她当妇女主任?还不是为了经常在一块儿,掩人耳目?别看碾子觉得春秀挺好,其实是个名牌大王八……”

女人最忌讳丈夫有外心。韩天寿这么一说,一下子就把小俊那气斗上来了。铁青着脸说:“大队长,你让工作队好好教育教育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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