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蒙罗维亚,利比里亚,一九七七(1)

我的家在蜜糖湾 作者:(美)海伦·库伯


“你要什么?”我拉长了声调,“是啊,嗯哼。”

站在房里望着镜中的自己,我试着放松脸颊,像美国小孩那样,说话时去掉子音,在尾巴加上个卷舌音。

“嘿。你好吗?怎么着,哥儿们?”

尤妮丝出现在房门外的走道,梳理得整齐干净,身上穿着利比里亚学校的制服,嘻嘻笑着。

“你又在学说话的腔调了?”

“我才不必学咧,多谢指教。我说得比你好。”

每当我换用美式英语的腔调时,尤妮丝总会立刻用这句话回我。“发生战争时,我说,海伦,离开吧,你肯定会坐在那儿说‘没什么’。”她说。

“我不会说‘没什么’。我会说‘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我必须练习我的美国腔,因为玛琳和我上的是蒙罗维亚最顶尖的学校:位于蒙罗维亚老街上的美国合作学校。这是由居住在利比里亚的美国人、其他国家的侨民、黎巴嫩难民以及利比里亚的“刚果人”所组成的大杂烩。美国小孩形形色色,从虔诚的教徒(传教士的小孩)到放荡不羁、吸大麻烟、蓄长发的(美国大使馆人员的小孩)都有。我就读的六年级班上有十二个美国学生、六个黎巴嫩人、六个利比里亚人、两个西班牙人、两个菲律宾人、一个瑞典人、一个爱尔兰人、一个丹麦人、一个英国人、一个德国人,以及一个来自圣赫勒拿的女孩,她告诉我们,那是大西洋中的一座小岛。

美国合作学校是利比里亚最贵的学校,比把小孩送到这所学校更好的唯一做法就是把他们“送走”。换句话说,就是到海外的寄宿学校就读。一九七三年,我在美国合作学校读三年级时,学费是一年一千美元,这是笔庞大的数目。到了一九七七年我读六年级时,学费已经暴涨到一千五百美元。爸妈为了供玛琳和我到那儿就读,每季都要缴学费,他们老是抱怨学费花了他们好多钱。但不知怎么回事,他们每三个月总能顺利筹到钱,通常是妈咪从黎巴嫩商人房客或其他房客身上催缴租金得来。

美国合作学校就像是位于蒙罗维亚中心地带的一个小美国。我们穿牛仔裤和T恤上学;每天上课前,都要说效忠美国的誓词。这誓词学起来并不难,就像是宣誓效忠利比里亚的誓词一样。我们还要学唱《你就是我的祖国》以及《这片国土是你的土地》这两首歌。

尤妮丝不会说美国腔的英语,因为她上的是海沃教会学校,就在美国合作学校隔壁。如果爸妈还有余力,或许也会把维琪和尤妮丝送到美国学校读书。但他们负担不起,所以只能供玛琳和我上美国学校。尤妮丝和维琪是爸妈的养女,因此上的是较便宜的学校。维琪在哈利斯主教学校就读,位于蒙罗维亚市区大街的山坡顶;尤妮丝读的是海沃。

尤妮丝和其他海沃的学生都要穿制服上学,女生穿的是黄色短袖衬衫和黑褶裙,男生则是黄上衣、黑长裤;高年级学生穿的是长袖衬衫。海沃学校的刚果小孩并不多见,大部分学生是刚果人收养的利比里亚本地小孩,或是父母经济能力较好的利比里亚本地小孩。

所以在海沃,很少人会过问为什么尤妮丝每天有司机接送。因为学校里半数学生都有私家车接送,他们都是先让自己的刚果兄弟姐妹在名贵学校下车后,才被送到海沃。在海沃,也没有人会质疑为什么尤妮丝住在海滨的大宅子里。或是,为什么尤妮丝在学校的某次演出中,穿了克莉丝汀·迪奥的名牌套装(这是妈的好意),还洒了香奈儿五号香水。在刚果人和利比里亚人组成的蒙罗维亚社会中,这是很正常的情况。

我们两边的校园用一道水泥墙隔开,上头插了玻璃碎片,以保持各自的独立性。当时我们最爱说的笑话是,海沃的孩子都想到美国学校读书,因此每当美国学校的学生把球踢过墙,落到海沃校区时,海沃的学生都会争先恐后地抢着把球扔回去。不过尤妮丝和我从未谈过这个笑话。

那天早上,我们挤进爸爸的奔驰车,由费德勒斯开车载我们到学校。

当车子抵达美国学校时,玛琳大声哭了起来,好不容易才被拉出车外。当时她六岁,已经遭到三所学校休学或退学:第一所是希尔顿·泛·艾私立学校,玛琳因为违反校规,只念了两个星期;接下来的佩尼斯维尔私立学校,玛琳只念了一天就因为把纸塞到煤油灯里而造成教室失火,“被要求”离开学校。后来她到ELWA基督学校面谈时,又因为拒绝回答校长的提问而无法入学。她拒答的原因是,不喜欢校长室挂的耶稣钉十字架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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