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乎过去”——这正是雷利与他的那些邻居的不同之处。他们会面无表情地告诉雷利：是他们的祖先发明了“可口可乐”；是他们的祖先写了“银色圣诞节”；是他们的祖先以联邦银行的一百万美元作为燃料，只为了煮军队的伙食；是他们的祖先挡住了一颗飞向安德鲁?杰克逊 的子弹；是他们的祖先曾与苏格兰女王玛丽同榻而眠。尼莫尔斯?凯特尔甚至花了一大笔钱去证明自己是高级军官的私生子，而这位高级军官曾是拿破仑手下的将军。有时，凯特尔在午餐时候劝说雷利，让雷利去雇用一个家谱学家，帮他寻找和男爵瓦尔特?雷利的渊源，或者至少也应该找到和诗人约翰?惠蒂尔的关系。每次，当雷利听到尼莫尔斯?凯特尔的这些话时，总是摘下眼镜，揉揉眼睛，很是无奈。关于家谱，令人苦恼的事还在后面。雷利同父异母的兄弟盖茨，贩卖假的家谱图，还伪造联邦政府的亲笔文件，好让某些妇女上当购买他卖的假货。他最终因这两项罪行被逮捕，雷利多少也受到了牵连，所以他更不愿提什么家谱。

今天，这个糟透了的三月十五日，雷利从教堂做完礼拜，回来时被雨淋成了落汤鸡。对他来说，让他心情不好的事还远不止这一件。他责骂愚蠢的内德?维尔，幼稚的明戈?谢菲尔德，说话含糊不清的吉米?克莱，粗鲁的布格，甚至责怪他的父亲——并不是出于什么不满，只是父亲做事太欠考虑了，当初为什么要给他起这样的名字呢。他一想到人类乐于追溯本源的事就愤怒。他们倒不是追溯到“亚当”，而是被别人提过无数次的他的老祖宗——雷利。这个名字数年来他听得耳朵都起了茧。是的，他知道了，他的倒霉都要算到“瓦尔特?雷利”的头上！对！就是那个珠光宝气的，过分嚣张的，脑满肥肠的，出手阔绰的，毫无头脑的，有点儿疯狂的，纵欲好色的，衣着邋遢的瓦尔特?雷利！都是他的错！瓦尔特?雷利让没当过船员的新水手领航，最后才发现他们迷路了。这帮成群结队的傻瓜就跟着他从海上一路来到这个叫卡罗莱纳的地方。他们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来到这样一个陌生而崭新的世界，如此一切都变了：如果不是到了这儿，他们这群人说不定会一直赶着羊群回老家萨西克斯郡。雷利想如果自己当时身处其中，会赶着羊群回家的——可命运为什么要把他就这么随意地丢弃在塞莫皮莱呢？——假如当初男爵瓦尔特?雷利没有在女王面前脱下外套为她“铺路”的话，我们的主人公雷利现在也许生活在伦敦吧。伦敦那里一定不会发生自家兄弟卖“凯迪拉克”给他父亲这种事，也不会有穿着暴露脖戴项圈的邻居，更不会有那种自杀未遂不到一小时就去裸泳的人！塞莫皮莱这个地方简直让雷利无法忍受。

……

雷利真是不够幸运。不过，要是他知道美国第一个姓海斯的人的故事，一定会更加无奈吧。美国第一个姓海斯的人——叫欧贝德?海斯，他一六三二年接受了福音派教徒的洗礼，后来因为自己对教坛的激进观点被绞死。他是一个愚蠢的乐观者。伦敦的主教街贴着一张某家轮船公司的广告，他因为没有仔细读广告的细节，被骗了。本来说好到“恐怖海角”免费航行，结果只是在大西洋的中心航行了一会儿。因为这次航行，他不得不留在北卡罗来纳的蓝色农场做契约奴隶。他在那儿装运发酵桶，一做就是五年。一到大西洋，他就知道自己上当受骗了，被轮船公司那张大得吸引人的广告骗了。当时，那家公司的负责人还强词夺理，说要前往的地方是印第安人的聚居地——一片沼泽，那里的空气十分有益于身体健康，那里的水土资源也十分丰富，到那里同样可以享受到快乐，收获颇多。但事实是悲惨的，雷利的祖先欧贝德?海斯在那里因为得了猩红热而掉光了头发，他的胳膊也被印第安战斧砍断了。那五年的奴役生活里到处都是蓝色的染料，这使他余生再也不能看蓝色的东西，就连蓝天都不愿看上一眼。但是无论怎样，欧贝德?海斯与伯尔尼一个印刷工人的女儿延续了海斯家的香火。这是“海斯”家谱中新的一页。他们才是雷利真正的祖先。雷利从没追溯过自己的家族史，只知道自己的祖先姓海斯。其实，他不知道自己只是属于海斯家族无关紧要的一个旁系。他与诗人约翰?格林里夫?惠蒂尔也许还有那么一丁点儿关系。从遗传的角度来讲，也只有他的军人叔叔遗传了一些约翰?惠蒂尔的诗人天赋。就连他曾祖父的父亲也与那些海斯家的名人扯不上什么关系。这位老人家曾是邦联陆军少将，名叫古德里奇?海斯。内战时谢尔曼将军的北方军围攻北卡罗来纳州，他接受命令撤退。撤退时，他驾着一辆骡子拉的四轮货车。那辆四轮货车就像瓦尔特当初夺回失去的殖民地一样，逃出了重围，有人曾看到骡子在从皮德蒙特?塞莫皮莱的泥泞山路上艰难地走着。那辆货车的底儿被动过手脚，藏着的是金条！金子那么重，骡子拉起来当然很困难了——雷利深信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