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2)

涂鸦手记 作者:钟鸣


看看我们如何重视马和轻视狗的,因为马能打仗,能测算距离-这个功能我们忘了。过去,草原上游牧族的皇帝们就是通过四匹马往四个不同的方向奔跑来测算部族疆域的-现在叫制空权。狗忠实-但不能拓展领域,只有一种看家的本领。凡是拓展领域,都要和马打交道,歌颂马。诗歌自古以来就是弹唱马而很少说狗的,但现在开始消沉了,只剩下了马尾巴的功能,狗也开始前进了。与其说狗,不如说宠物,大量引进。他们跨越隐蔽的环境开始嗅食物,就像大胖子们隔着几条街也能嗅出麦当劳和肯德基一样,何况还有放大器里传来的当当铃声,芳香侵略。童话里有很多狗的故事,他们宣告传统猫的破产,尤其是肥猫。鸡来贫,狗来富,猫儿来了开当铺。猫只是乖,和抚摸有关。原来我们最爱说波斯猫,这是罗马贵族,至少是欧洲没落贵族的癖好,和东方的花园,盆景,假山,螺钿镶嵌的柜子,虎丘塔,孔雀屏风,洛可可艺术有关。现在,则转为猫王,普莱斯,列侬,梦露,好莱坞一类……狗垂涎欲滴所象征的其实就是我们常常与之对抗而很难有效的欲望。

根据普鲁塔克的描述,有一次,凯撒大帝看到居住在罗马的富有的外国人,怀里都喜欢抱着小狗和猴子,在街上散步,十分珍爱,招摇,他便好奇地问别人,他们国家的女人是不是都不生孩子。反过来,得有人问我们是不是不事生产,只捏煤球,只养底层的穷苦人,还有那些烂房子。

石公子允许幼虫在肉里印制石币,印制没心肝的箩筐和许多臭皮?囊。1

1.引作者诗作《石崇》,《中国杂技:硬椅子》。

给你画了一笔,你就该画第二笔,第三笔……直到你和伴你终生喜爱的食物寿终正寝,直到你的羽毛骨骼发生质变,灵魂冒烟出窍,直至原画再现,直到你羞愧地覆盖自身。

原画再现。很久很久以前,有人,或许是自己画过,放弃了,尽管里面的每块石头都是干净的,漂亮的,每条道路,房屋,光线,都合乎当时的趣味,但最后还是被覆盖了。然后,又过了许久,空气流动着,开

始酸化,我们已恍惚忘记了自己过去的工作,画布表层干裂的色彩开始剥落,原来的人、狗、墙茨、云慢慢显露出来,色彩混淆,具有某种效果。书写也有这种情况。让一种状态固定下来很困难,除非我们以幻想来结束它,就像海面上的基督,他悬空(很像梅耶尔那幅数码摄影“徘徊的圣人”),1而你不能幻想他的背后有绳子、起重架、干燥的鞋。

他们因为年龄突然就拒绝了自己的职业,不懂得转移,于是,有了更多的自由的空间,颓墙,纸张,走马灯似的模特儿,包括你自己的侧影。谁会在这个乐趣无穷的漫画时代冒然走开呢-放弃你的至爱,无疑就是在内部放弃你的生命和才华,直到你有一天突然意识到无可挽回的丧失。

如果缺乏或拒用这种天赋-古曰“至诚”(《中庸》:“惟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那你就拒绝了你赖以生存的世界的变化,而世界不会等你(你算老几呢?),所以你就会像一堵过气的、没被画过的墙壁,随时随地都有被小儿翻骑亵渎的可能-或许这点人人在所难免,但你完全没有抵抗力,听任躯体像你想像的坐享其成的天使一样堕落,正是这才让人惊怵,担心。你也随时面临着被拆卸的可能,因为无足轻重,完全可能彻头彻尾只是一些砖头的堆积物,无害地耷拉在世界的某个角落,一言不发-这就是我要说的愤然而起。

我旧习未改,生活尺度却变了。先是家母去世,然后是父亲。痛丧考妣,让人悲伤,绝望,茫然!丧失亲人也就是失去倾听者,尽管其聪慧无论什么原因有时是遮蔽的。死者对生者来说就是失去感官和方位,主要是方位。谁说过,死亡像幅画挂在墙上,需要你一生来实现和磨灭它。我宁可是马格里特的那幅《来世》,2而不是那些折叠的棺材椅子(他也画过此种样式),黑色的硬椅子-“椅子绷紧的中国丝绸,滑雪似的使他滑向冬天,他专有的严冬”:3太阳下的墓台,其他什么也没有。阳光之下无新事,丝毫也没改变。死亡就是死亡,一只苍蝇的感染力还是一只苍蝇的感染力。妓女、贪官、恶棍、老实人、小职员、上班族、穷艺术家、逼疯得来只有脱裤子拿小铅笔当麦克风的诗人……还是这些角色。知识分子剽窃的得意洋洋,先锋艺术的愚昧无知,继续造成今天奢侈的花边新闻,而且洋洋得意,卑鄙性的侮辱。城市的审美越来越糟,陷入了高度的倦怠之中。帝国文化的感染力还是长驱直入,继续吞噬世界的空间。现在的侦察员不是提心吊胆的士兵,笨拙的间谍,而是趾高气扬坐在防弹车里的总统(比如那次布什到上海)。1960年代,我扮演过长山羊胡子的山姆大叔,声援古巴,还有巴拿马,现在转移到了伊斯兰,没人上街,也没人扮布什。在美国反倒有反战分子上街并扮演这个傻瓜,或挖苦他吃饼干的智障问题。我们麻木了吗,还是我们已意识到了,世界的不调和是个数量问题,情况复杂化了,还是个数量问?题?

好莱坞的烂电影在规模化的院线不断上映,智力和他们自己拿来开涮的总统差不多。在美式肥皂剧《咱们的小布什》里,这个家伙一边对付第一夫人,一边招待未睁眼的弃婴。而橡皮弃婴呢,则不断辱骂女权主义者是妓女,然后骑在布什的宠物背上给跑掉了,钻进了布什和老婆准备做爱的被窝。狗熊成了刺客。总统分不清上和下,大和小,里面和外面。蝙蝠侠、超人、007也不断地降低智力涂鸦复制,变为动画片。制片商明星们高喊着票房,就像布什脱口而出的“十字军”,两种疯狂的力量。英国人推销的是创意产业,贝克汉姆和他太太的手提包。法国人越来越有修养,“红色丹尼”不见了。4有记者偶然发现,现在已下台的法国总统在联合国大会上读的是关于中国青铜器的杂志,并不太担心法式面包会因为伊拉克而被美国人扔进垃圾桶。倒是萨义德担心着“骑骆驼的人”和“包头巾的人”,他认为简约主义充斥西方媒体,5阿拉伯空间正乌云滚滚。在他看来,美国的东方经验,还没有超过热嘲冷讽的马克·吐温和麦尔维尔,甚至对东方的想像都不具备,但它可以用炸弹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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