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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芬兰旅馆(3)

梦碎之地 作者:(加)韦恩·约翰斯顿


我去了西15街的一幢很大的公寓楼,是家乡的一位朋友介绍的。

住在里面的人都叫它纽芬兰旅馆,因为很多纽芬兰人住这儿,同时也因为它远远比不上家乡圣约翰斯的那家华丽的同名旅馆。

纽芬兰旅馆是一幢红砖砌成的建筑,包括邻接的两幢7层楼的楼房。

我之所以选择住在这里,除了我付得起房租之外,这里还很方便,因为这儿离第5大街只隔一个街区,步行5分钟就能走到联合广场,那是纽约社会主义者演讲的地方,尤金·德布兹 和索尔斯坦·维布伦 等"社会主义事业"的伟人们曾在那儿演讲过,而且我在想,将来有一天人们也会因为斯莫尔伍德在这儿演讲过而缅怀这个地方。

这家旅馆坐落在狭窄、肮脏、迷宫般的街道当中,街两旁都是仓库和破败的办公楼,因此几乎终日不见阳光。

这个街区的一边是格林威治村,另一边与上第5大街富人区毗邻。

不久,我便养成了周日下午在这儿带着鄙夷的神情散步的习惯。

可我就是鼓不起勇气去《召唤》报社。

我梦想自己是第二个约翰·里德,写了第二本《震撼世界的十日》,可一想到要去他曾经为之工作过的报社谋职,我就畏缩不前。

我开始做噩梦,梦见自己只是在海外转了个圈又荒唐地返回纽芬兰,相比之下,我父亲那次众人皆知的短暂逗留倒好像是个巨大的成功。

每天早晨醒来时,我感到焦虑、压抑。

这家旅馆像是某种成直角设计的户内社区,仿佛是哪个外港的全体人口被重新安置在了纽约,如今住进了这么一幢建筑。

每层楼面就像是个街区,每层楼面上的每条走廊就像是条街道。

走廊上,楼梯上,门厅里,总有人三五成群地闲逛。

从早上8点到半夜,大多数人都敞开自己的房门,表示他们愿意接待访客。

即使他们自己出去当访客时,也让房门开着,仿佛他们的脑子从来就没想过有什么东西会丢。

"嘿,你在这儿!"我经常听见我的邻居叫道,他拜访别人回来时发现自己房间里有人,那人趁他不在时,在他的房间里随吃随拿。

在人们相互拜访的时候,我始终关着门,大家好像认为我这样做冒怨了他们。

因为没有钱,我很少贸然上街。

晚上我都自己看书,但即便邻居们知道这原因,他们也不认为这不足以解释我的不善交际。

有时候,在经过我住的地方时,他们轻轻叩击我的房门,作为抗议。

有的人由于某种原因,不知道以前的那个名叫克拉尔的房客不再住这儿了,晚上他们随时都会跑来找他,敲我的门,喊他的名字。

"出来,克拉尔。

"一个男子叫道,"开门,你这个狗日的傻瓜,快开门!"当我告诉他,说他找错了房间,他哈哈大笑,好像唆使人干这事是克拉尔最爱耍的鬼把戏。

有一次,来纽约后第四周的一个夜晚,我回家时,发现自己被一帮男女挤在电梯里,他们正要上楼去参加一个聚会,手里小心翼翼地高举点着的香烟和满杯的禁酒,举过头顶,因此他们没法用双手保持身体的平衡。

那个破电梯每次停止或启动时,他们都要在电梯里东倒西歪。

"亲爱的,对不起。

"一个姑娘抱歉地说,她把我挤得紧贴电梯的墙壁,杯子里的东西溅了一部分在我的大衣前襟上。

把禁止喝的酒溅在电梯里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身上,这姑娘既感到真诚的懊悔,又有些暗自得意,她不停地道歉,告诉我说要是她的双手不像现在这样举在空中,她会为我把衣服擦干净的。

"没什么。

"我说。

有些人手上全是东西,因此只好用嘴叼着香烟,一路斜仰着头,尽可能朝上吐着烟,眼睛眯缝着。

每次,电梯停下,门一开,露出另外一帮狂欢者,大家大声地打着招呼。

"到了,回头见。

几楼啦?四楼啦?我觉得四楼的人是不会熬到8点以后的。

"疯狂之中,他们涌出电梯,朝主办聚会那层楼的房客们发出一阵吆喝声,像是一群侵略军或一哄而起的乱民,响应他们的是走廊那头声音更响的狂笑。

我差点被他们裹挟了出去。

接着,门又关上了,我被留在了烟雾腾腾的电梯里,以为只有我一个人,直到听见背后有个声音。

"你这一生可曾见过这么多渴望回家,想念老妈,眷念心上人,还没长大的纽芬兰愣头青吗?""菲尔丁!"我叫道。

我转过身,看见她站在那儿,两只眼睛眯缝着,明显是喝醉了,一支香烟高高地叼在一个嘴角处,好像是在用颧骨抽烟,她懒散地靠着墙,两只手拄着拐杖,像往常一样,那拐杖立在她面前,只是角度倾斜得有点险。

"斯莫尔伍德!"她学着我的口气喊道。

看见她我高兴极了,我伸开双臂抱住她,把她的香烟折成了两截,点着的那一截掉在了地上,火花在我俩之间散落,不过她好像没有在意。

等我松开手,她依然那样站着,仿佛没了那根拐杖的帮助,她不敢相信自己能依旧直立。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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