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去华沙(1)

在父亲的法庭上 作者:(美)艾萨克·巴什维斯·辛格


拉比是个大个子,大肚皮,长着又长又黄的胡子。他祈祷时又是拍手又是跺脚。安息日,拉比在学经堂里吃晚餐,闭着眼睛背诵《托拉》。接着,一个仆人会脱去靴子,穿着袜子走过桌布,给每位到场的人倒上葡萄酒。

拉比有好多信徒,他的法庭包括一间祈祷室、一个仪式澡堂。一间大房子归拉比夫人,她是拜尔勒拉比的女儿。一间小房子归拉比的母亲。

两代拉比夫人相处得并不好,因为年轻的那个举止太像个贵妇人,而且不生养。老拉比夫人常常劝儿子跟这个女人离婚,她尽管美丽、聪慧、优雅,却不能为拉齐米恩王朝生出子嗣来。可是,医生和专家们却认为那是拉比的问题,其他法庭的哈西德教徒们知道了,都暗自嘲笑。据说拉比不和其他男人们一块儿洗澡,他有自己的私人仪式澡堂。

我记得我和妈妈一起去拜访过两位拉比夫人。老拉比夫人脸色红润,满脸皱纹,像个市场上的女贩子。她长了些白胡子,一双愤怒的眼睛,她还用鼻烟。她捏我的脸蛋,给我小甜饼吃时,让我直打喷嚏。她披一件破旧的斗篷,手里拿一本破损的宗教书:妇女读的《托拉》。

年轻的拉比太太刚好相反。走下红色的楼梯,我们就被一个围着白围巾的女仆领进一间地板发光,铺着小地毯的客厅。窗子挂着装饰物,墙上有金色的挂毯。在玻璃书柜里陈列着皮革封面和丝绸封面的书。房间的四处摆放着各种银制的、象牙的和珍珠母的摆设。拉比夫人的假发也是丝绸做的。她还很年轻漂亮,褐色的眼睛,白皙的皮肤。她穿着缎子衣裙,配着饰带,修长的手指上戴着珍贵的宝石。她以一个贵族的优雅迎接我妈妈,给了我一块蛋糕和一大杯葡萄酒。她身上散发着华丽的气息,手中那把彩色扇子的柄也是象牙做的。

起初的礼貌寒暄很快变成了窃窃私语。拉比夫人用花边手绢抹去一滴眼泪。她不停地拿糖果给我吃,给我玩具。当我对她斗篷上的一个念珠着迷时,她拿起剪刀,慷慨地剪了一整串念珠给我玩。

爸爸也去拜访过年轻的拉比夫人。她见到他时,忧伤的脸上挤出一点儿笑容。“欢迎您,里昂欣的拉比。”她说着,亲了亲我。他们一起讨论《托拉》、哈西德作品以及各种世俗事务。她去过各个国外的疗养地,也了解各种拉比法庭,写得一手漂亮的希伯来花体字。虽然我父母都喜欢她,但妈妈显得有些嫉妒。有一次,爸爸说,她很快会离婚时,妈妈就说:“现在你可以娶她了。”

爸爸对年轻拉比夫人的同情无助于改善他和拉比的关系,拉比开始整他。他派仆人来请爸爸过去,等他到了又被另一个仆人挡在门外不让进去。一天半夜,爸爸被传唤过去。拉比传话说他不喜欢爸爸指导犹太经学院的方式,不喜欢爸爸修改他的手稿。

老拉比夫人对儿子的影响比他妻子大,她也和我爸爸作对。爸爸接受这个工作时,拉比曾许诺让他过上好日子,但并未定具体条款。他时不时地施舍几个卢布,却没有给爸爸薪水。我们生活十分艰难。在里昂欣,我哥哥、姐姐都十分虔敬,可是这个拉比的所作所为使他们改变了态度。我哥哥模仿拉比,祈祷时像他那样咆哮,给哈西德教徒分发食物时,也像他那样转动眼珠。爸爸警告妈妈,如果再不停止当着孩子们的面攻击拉比,他们会从怀疑拉比发展到怀疑上帝。可妈妈自己就是哈西德反对派的女儿,也继承了她父亲苛刻的秉性。虽然爸爸也怨恨拉比,但他觉得自己在家人面前不得不帮他说话。

家里人都很苦恼,爸爸的职位也不安全。不过事情对我却很有利。年轻的拉比夫人不停地给我礼物。我在院子里玩,还可以在附近的果园里,在鹅莓、黑醋栗和樱桃树间玩耍。我站在那儿,望着地平线。那里就是世界的尽头吗?那儿发生了什么?那以外又是什么?白天、黑夜是什么?虫子为什么爬,鸟为什么会飞?我拿这些问题纠缠妈妈。爸爸总是回答说:“那是上帝创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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