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那年的普珥节十分快乐。可到了第二天早上，大家都清醒起来。交战双方家族到我们家请求拉比裁决。屋里挤满了人。未来的新娘子带着她的家人和女朋友，新郎则被他的亲戚、朋友簇拥着。他们高声叫骂着上了楼梯。双方吵闹了大约半个小时。爸爸还没弄清谁是原告，谁是被告，事由是什么。在他们尖叫、吵闹，互相咒骂、攻击时，爸爸却在一旁全神贯注地读书。他知道他们早晚会冷静下来的。毕竟，犹太人不是匪徒。同时，他不想浪费时间，他想弄明白塞缪尔·伊利萨·艾德尔斯拉比写的《马哈沙》塞缪尔·伊利萨·艾德尔斯(一五五五-一六三一年)，《塔木德》评注家。《马哈沙》是他的姓名的首字母缩写，也是其书名。书中的那句评语是什么意思。那本书上说：“而有人也许会说……”

我当时就在屋里，很快了解了事情的经过。我专心地听着人们叫的每一句羞辱、咒骂的话。争吵声不断，间或有人插一句温和的话，有人建议说为这么件蠢事破坏一桩婚事不值得。而其他人呢，就马上翻旧账，找出对方的不是来。一分钟前，他们的话又野蛮又粗俗，但过了一分钟，他们变得又友好又礼貌。从孩提时代起，我就已经注意到，对大多数人来说，粗俗与文雅、拳头与亲吻、朝邻居吐唾沫和向他示爱之间只有一小步。

等他们停止了喊叫，每个人的声音都嘶哑了，终于有人向爸爸叙述了整个事情的经过。爸爸大吃一惊。“可耻啊！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呀！这是违反律法的：‘你们不可使自己的灵魂变恶。’”

爸爸马上引述了《圣经》诗文和律法。首先，这是不敬神的；其次，这是令人恶心的；第三，这样的行为会导致怒火、谣言、诽谤、不和等等。而且，这种行为危害性极大。受害者有可能因为恶心而得重病。再有，玷污食品本身就是渎圣罪。因为上帝创造食物是为了让人免于饥饿，人类则要祈祷感谢上帝所赐的食物。爸爸还回忆起一位圣哲常说的一句话：只要他从不把面包屑洒落到地上，他就可以享受长寿的福气。爸爸还提醒人们说，为了烤出一块蛋糕，得有人耕作、播种，还需要天上的雨露。从种子发芽到小麦抽穗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全世界的智者合在一起都无法创造一根麦穗。而你们不但不感谢称颂全能者的恩赐，反倒拿这个礼物去激怒自己的邻居，玷污了上帝的创造。

刚才这里还吵吵嚷嚷，现在却鸦雀无声。女人们用围裙擦眼泪，男人们低下了头，姑娘们羞愧地垂下眼帘。爸爸说完后，再没人提起要求拉比裁决的话。似乎每个人都有一种羞愧、肃穆的感觉。《托拉》从爸爸的口中吐出，人人都明白，每一个字都是公义的。我经常见到爸爸用简单的话语击溃卑劣、褊狭、虚荣的野心、愚蠢的仇恨和自负。

听了爸爸温和的责备后，这对未婚夫妻和解了。两边的母亲刚才还在互相辱骂，现在却拥抱在一起。她们谈起要确定结婚的吉日。我爸爸没有收到诉讼费，因为这不是一场拉比裁判。他温和的责备影响了他的收入。不过，没关系，在普珥节和逾越节之间的那几个星期，我们家相对来说比较富足一些。除了普珥节的精美食物，邻居们有的送来半个卢布，有的送一个卢布。很快就要开始出售逾越节前的除酵饼了。

等书房里的人都走了，爸爸把我叫过来，提醒我要注意那些不学习《托拉》而只专注俗世虚荣的人会变成什么样。

到了下一个安息日，吃完安息日的炖肉之后，我走到阳台上。空气柔和，积雪早已融化。石子铺的路面干干的。水沟里的溪水翻着细细的波纹，反射着蓝天、红日。克罗奇玛娜街的年轻人成双成对走上街头散步。突然那对互赠恶心礼物的年轻人走了过去。他们手挽着手，亲密地交谈着，笑着。一个男孩和他的女朋友吵了一架，那又怎么样呢？

我穿着缎子长袍，戴着丝绒礼帽，站在阳台上。这个世界多么辽阔，有那么多各色各样的人，发生了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事啊！房顶上的天空多么高！石板下的地多么深！男人和女人为什么相爱？上帝，那个在我们家不断提到的造物主在哪里？我又惊讶又陶醉。我觉得必须凭自己的理解力，独自解开这个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