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联俄容共政策的启动

中国1927·谁主沉浮 作者:叶曙明


对于职业革命家来说,“天下大乱”永远是一曲激动人心的交响乐。当第一次直奉战争爆发前后,大批肩负特殊使命的共产国际和苏俄代表,水陆兼程,纷至沓来。1922年8月,苏联人民外交委员会副委员长越飞在马林的陪同下,到访中国,一面以外交官身份与北洋政府周旋,一面以革命家身份与孙文联系。

就在越飞莅临之日,正是陈炯明与孙文公开决裂,分道扬镳之时。孙文北伐受挫,被迫离开广州,流寓上海。南方局势更加陷入颠倒纵横,混乱诡异的状态。《申报》发出无奈的感叹:“中山离粤,西南从此无政府矣。此后中华民国,究有合法统一政府与否?是诚一问题耳!”

越飞认为北洋政府虽存犹亡,不值得打交道,在他的政治蓝图中,中国未来的“合法统一政府”,须由南方的孙文与北方的吴佩孚共同组建,一个当政治领袖,一个当军事领袖。强强联手,庶可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越飞的“孙吴联盟”构想,也得到中共一部分人的附和,据工运领袖邓中夏说,陈独秀与李大钊,都是赞成搞这个联盟的。

于是,越飞信心十足,甚至想当然地给孙、吴二人预留了“总统”和“总司令”的位置,并在11月就迫不及待地宣称,孙文已经接受他的建议,答应和吴佩孚谈判了。其实并无此事。以“龙泉剑斩血汪洋,千里直趋黄河黄;大禹神功何其大,洛阳一气贯扶桑”自许的吴佩孚,时任两湖巡阅使,虎踞洛阳,顾盼自雄,大有秦帝按剑,诸侯西驰的气慨,区区南陲边地,并不放在眼里。而孙文正联合奉、皖,共同讨直,势在必行,且孙文怀疑陈炯明的叛变,得到吴佩孚支持,对直系可谓旧账未清,又添新债,除非吴佩孚肯信仰三民主义,否则,就算越飞舌灿莲花,也无法令冰炭同炉。

结果,越飞在北京、洛阳、上海之间,往返折冲,空忙一阵,到1922年底,他已经明白,一厢情愿的拉郎配,恐怕是水中捞月一场空。他写信给马林,承认自己过去对吴佩孚的言论,只是一时“戏言”,他愿意“结束我们过去的争论”。他强调“我当然把孙博士看作一个真正的革命家,把吴大帅看作利欲熏心的军阀。”

但孙文对苏联的政治制度,殊无好感,无论越飞劝他做什么,他只关心一点:“现在南方迫切需要财政援助”。有钱万事有商量。越飞向孙文提出三项条件:一、立即公开承认苏维埃为俄国的合法政府;二、与苏俄政府公开签订盟约;三、答应不禁止在中国进行布尔什维克宣传。那么,苏俄政府将给予国民党以道义和财政的援助。孙文说,第一、二条可以考虑,但第三条不行。

如果苏联能提供援助,孙文愿意对国民党进行改组,愿意派代表到莫斯科,愿意与苏联合作,同意中东路维持现状(即中东路北满段继续由苏联管理)和苏联军队继续占据外蒙。但如果没有援助,则一切免谈,他宁愿与德国合作。而越飞的态度同样强硬:“如果不进行党的改组,就不能给予援助”。

双方讨价还价,直到1923年1月26日,孙文和越飞终于发表联合宣言,第一条就是针对共产主义运动的:“共产组织,甚至苏维埃制度,事实上均不能引用于中国。” 既然共产组织不能引用于中国,那中共还有存在的必要吗?这一条无疑很伤中共的心,似乎意味着,连苏联也不把中共的工作当回事。

陈独秀后来有一段回顾,就直截了当地说,孙文的联俄,是为了苏联的物质援助:“他(苏联顾问鲍罗廷)的皮包夹有苏俄对国民党巨量物质的帮助,于是国民党始有1924年的改组及联俄政策。”

关于联俄容共政策,国民党内,众议纷纭。孙文召集胡汉民、廖仲恺、汪精卫这三大才子,各抒己见,陈说利害,以期集思广益。对于联俄问题,众无分歧,而对于容共,则莫衷一是。汪精卫强烈反对,他打了个很著名的比喻:“共产党羼入本党,本党的生命定要危险。譬如《西游记》上说,孙行者跳入猪精的腹内打跟斗,使金箍棒,猪精如何受得了。”

而廖仲恺则相反,大表赞成:“世界各国和中国都不能联络,我们在国际上正缺少朋友,现在俄国既诚心和我们联络,我们便不应该拒绝它的党徒。”

胡汉民介乎二者之间,依违两可:“凡共产党员以个人名义加入本党的,如果真正信仰本党的主义,共同努力于国民革命的,才可以收容。收容以后,如果随时发现了他们有旁的作用,或有旁的行动,足以危害本党的,我们应该随时加以淘汰。”

孙文兼听则明,但主意已决,说:“这一点也在乎我们自己,假使严密了我们的组织,严明了我们的纪律,昌明了我们的主义,任何分子加进来合作,我们都不怕的。”

于是,容共之事,就这样决定下来了。

越飞随后离开中国,前往日本热海养病。孙文派廖仲恺陪往,继续商讨“联俄容共”的各项细节。曾经加入过中共,不久又退了党的陈公博,在日本遇见越飞,两人间有一段颇堪玩味的对话。

越飞指出:“中国只有实行孙先生的三民主义,绝不能行共产主义。”

陈公博问:“苏俄希望共产主义何时在俄实行?”

越飞摇头不答。

陈问:“六十年共产主义在俄会实现吗?”

越飞说:“还是一个疑问。”

廖仲恺笑着说:“我们要做革命党也要做现在的革命党,不要作一百年后的革命党。”

在当时人看来,六十年是非常遥远的将来,但历史长河,一泻千里,从1917年“十月革命”胜利,到1991年苏联解体,七十四年转瞬即逝,共产主义仍然没有能够在苏俄成功。越飞是有真知灼见的。

关于越飞,最后还有一段小余波,几年后,胡汉民在政治斗争中倒了霉,被送到苏联避风头,又遇见了越飞。胡汉民问他:“民国十二年你在上海所发的宣言里,说过些什么话,你现在还记得,还承认么?”

越飞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承认,我是有过那些意思的。”并且表示,他也很不以斯大林为然。果然君子无戏言,胡汉民听了以后,满意地说,像越飞的议论与行动,总还算是一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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