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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统谢幕,党统登场(3)

中国1927·谁主沉浮 作者:叶曙明


维经斯基曾经向中共中央提出一个问题:“大家都知道什么是反革命吗?”

陈独秀毫不犹豫地回答:“我们大家都认为反对我们策略的人就是反革命。”

这令国民党深感苦恼。共产党人批评国民党,从没人说他们“反国”,但国民党一批评共产党,就是“反共”、“右派”、“反革命”。“自从共产党加入了中国国民党,动辄拿‘革命’和‘反革命’字样劫持中国国民党员,强使接受共产党所定的一切口号。一般党员为力避‘反革命’嫌疑计,不论何种问题,总要以最革命自居,而以‘反革命’为大戒。”

其实,这种现象,何止在国民党党内如此,即在共产党党内,又何尝不是。“革命”这个词一旦被赋予巨大的杀伤力之后,国共两党都在争夺对它的解释权,这也是贯穿整个大革命时代,国共斗争的重点之一。

由于党内纷争激烈,孙文心烦意乱,一气之下,7月11日成立了一个中央政治委员会,掌管重大决策和人事任免权。孙文自任主席,聘鲍罗廷为高等顾问,派胡汉民、汪精卫、廖仲恺、谭平山(后由瞿秋白代)、伍朝枢、邵元冲为委员。这些委员,基本上,都是赞成容共的,至少在目前是中立的。在中执会、监委会之外,另设一个政治委员会,机构上叠床架屋,其用意则彰彰明甚,孙文希望绕过中央执行委员会行事。

8月,国民党中执会在广州召开全体会议。因邓泽如、张继、谢持提出了弹劾案,共产党问题,成为重要议题。

排共派不敢公然反对容共政策,便围绕着共产党在国民党内的党团活动做文章。会议吵吵闹闹开了几天,胡汉民仍持调和态度,他说:“综核现在党内纠纷情形,其实有三派,甲,认为共产派合作有害;乙,认为共产派合作有益;丙,认为共产派跨党无害,但有秘密党团作用则有害。如果能使这个秘密公开,则党团作用自可消除。”他提请大家注意,“共产党和共产党员不同,共产党员为共产党守秘密是当然的。只有本党直接与第三国际从联络方面来协商,彼此才不致误会,无所容其秘密了。”

孙文大发脾气,宣布要开除冯自由出党。他警告说:“如果在全会以后还有同志说不了解我的主义,再无端挑起是非,我们就将采取对冯自由一样的方法来对待他们。” 张继见孙文生气时,两眼发红,久久不退,内心不觉怆然,再也不敢争辩了。

会议通过了《关于要国民党内之共产派问题的决议案》、《关于国民党与国际革命运动之联络问题的决议案》。该议案决定,成立一个国际联络部,和共产国际直接搭线,以解纠纷。鲍罗廷非常欣赏这个提议,还亲自为它取名为“国际联络委员会”。

然而,这个联络部却成了镜子里的猪八戒,里外不是人。国民党认为,连堂堂中央执行委员会都解决不了的纠纷,一个“联络部”,又怎么解决得了?而共产党却觉得好像一个晴天霹雳,从此国民党有了直接干预中共内部事务的渠道。

陈独秀怒不可遏,这是中共还要不要独立与权力的严重问题。陈独秀马上召集中央开会,作出决定,拒绝接受国民党中央全会的决议,坚决抵制鲍罗廷的妥协政策。

国共两党的对立,不仅没有缓和,而且更趋严重、尖锐。陈独秀给维经斯基写信,痛责“鲍罗廷同志上了孙中山等人的圈套”。“中国共产党中央执行委员会绝对不同意这个(建立联络部)的建议”。 孙文的中立态度,目的在于把共产党置于国民党领导之下,或至少使中国共产党对它开放。但由于中共的强烈抵制,这个联络委员会,最后无疾而终。

国民党自称是“唯一的革命政党”,党权高于一切,革命专政就是一党专政。这时的党,岂止建在连上,也建在学校上,建在市上,建在国上。孙文致力于用三民主义去“统一全国人民思想”,等到全国民众都信奉一个主义时,统一中国可矣。他说:“用这个主义去统一全国人民的心理。到了全国人民的心理都被本党统一了,本党自然可以统一全国。”

从1913年中华革命党成立时,以打指模、宣誓形式,确立“革命党必须在唯一领袖之下,绝对服从”为党纪,到国民党改组后,“一切权力属于党”、“用主义去统一全国人民心理”,可以清楚看到,国民党的治国理念,已经从宋教仁时代的英美式政党政治,向一个党、一个领袖、一个主义转变。“党治”、“党化”之类的名词,遂在各种报章杂志、大会小会上,万口一谈,大轰大嗡,震耳欲聋。黄埔校军是“党军”,中山大学被称为“党化大学”,广州市甚至有“党市”之称,而这些称号,在当时都代表着无上的光荣。

学者李剑农慨叹:

此后政治中所争的将由“法”的问题变为“党”的问题了;从前是约法无上,此后为党权无上;从前谈法理,此后将谈党纪;从前谈“护法”,此后将谈“护党”;从前争“法统”,此后将争“党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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