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外婆大概会在关上电灯、关紧水龙头之后，回到床上睡觉，如果她没有关错水龙头的方向，反而把水开得更大，结果被冰冷的水喷洒了一身；她猜水龙头一定一连开了好几个小时。她的睡袍被水喷得湿透了，不得不换掉。这么一来，她突然想到非得叫醒我妈不可；我妈不仅浪费了水电，还害得她半夜爬起来费劲地关掉流失的能源，搞得浑身湿答答的。因此我可以想见她走进我妈房间时的表情，那绝对不会是平静安详的。虽然欧文已做好准备等待天使的降临，他或许会想，就算是死亡天使，也会以平静方式再度出现。

而我的外婆全身湿答答的，平常穿的那件下摆松垂的睡袍紧粘在她瘦削伛偻的身躯上，头顶上了成排的发卷，脸上涂了厚厚一层面霜，像月光般惨白而死气沉沉，就这么一头冲进我妈的房间。过了好几天，欧文终于告诉我他当时的想法：当你吓走了死亡天使，上帝却派来一个你吓不走的天使；那天使甚至直呼你的名字。

“塔碧莎！”我外婆大吼。

“啊……啊……啊……！”

欧文的尖叫声非常恐怖，吓得我外婆气都喘不过来。她看见一个瘦小的恶魔从我妈身旁笔直地弹了出来--那猛然迸出而不真实的力道，让外婆以为那个小恶魔就要飞起来；一旁的我妈似乎也被他弹到半空中。莉狄亚，当时还双腿健在，闻声立刻从床上跳起来，一头撞上她梳妆台的抽屉，结果她的鼻子淤青了好几天。狗儿“酋长”，那时距离它撞上尿布卡车还有一段时间，它的吠声吵醒了费什先生。整个社区所有的垃圾桶盖咔嗒作响--因为所有的猫儿和浣熊一听到欧文·米尼的警报声都没命地逃跑了。少数的格雷夫森镇民一定被吓得滚下床来，心想死亡天使果然已经到人间来索命了。

“塔碧莎，”隔天外婆对我妈说，“你怎能让那个小恶魔睡在你床上，我觉得那样很奇怪而且不恰当。”

“他发烧了，”我妈说，“而且我那时很困。”

“就算他不发烧，他随时都有更严重的毛病。”我外婆说，“他那样子那声音就像中了邪似的。”

“没有人是十全十美，你还到处挑别人的毛病。”我妈回嘴。

“欧文说他看见了天使。”我对外婆解释。

“他以为我是天使？”外婆反问，“我不是告诉你这孩子中邪了。”

“欧文就是个小天使。”我妈说。

“他才不是，”外婆说，“他是一只老鼠，花岗岩老鼠！”

费什先生看见欧文和我骑着脚踏车时，他挥手要我们过去；他假装修理篱笆松散的桩栏，其实他只是在偷看我们家--等待有人出现在我们家的车道上。

“嗨，孩子们！”他说，“昨晚真是吵翻天了，我想你们都听见了吧？”欧文摇摇头。

“我听见酋长在狂吠。”我说。

“不是，不是--在那之前！”费什先生说，“我是说，你们有没听见是什么声音让它狂吠呢？像是哭声啦！还是像尖叫声！真的很恐怖的声音！”

当外婆回过神，喘了口气之后，她自己也放声尖叫；当然，就连莉狄亚也跟着鬼叫起来--在她撞到化妆台抽屉后。后来，欧文说我外婆“哀号得像搬尸妖精” 似的，但是任何声音都比不上欧文的惊声尖叫。

“欧文说他看见了天使。”我告诉费什先生。

“欧文，听起来你看到的可不是什么善良好心的天使。”费什先生说。

“嗯，其实，”欧文坦承不讳，“我以为惠尔莱特太太是女鬼。”

“喔，这下就真相大白了！”费什先生深表同情地说着。费什先生就和欧文一样很怕我的外婆；至少在福朗特街地区的法规和交通方面的事情，费什先生总是对我外婆言听计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