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五月底那个阳光明媚星期二的早上，我们去村里接劳尔黛斯时，她家里所有的人和她的好多朋友都来跟她挥手告别。她、她的母亲、外祖母和她的两个姐姐全都围在一起抱头痛哭。我甚至在想我们是不是办了一件错事。两个多月以前，她向我们借了一只提箱，说她要早点收拾行李，以防带落了什么东西。按照箱子的重量判断，她肯定没有带漏。

去飞机场的路上，坐在汽车后排的她一反常态地没有说话。一想到去马拉加本来就是一件大事，这也就不奇怪了。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她还是开口了：

“杰基，你有没有发现一次做11餐不同的饭很困难？”

“11餐饭？劳尔黛斯，你是什么意思？”

“今天的午饭和晚饭，我们星期五以前都不在家，所以，我得先做好11餐饭。卡米娜会来热晚饭，我母亲和奥罗拉热早餐，午餐她们轮流干。”

“劳尔黛斯，你快别说了。”

这时我已经意识到作为家庭主妇，我做得还不够好。那天晚上冰箱里只留了一锅炖菜和一些三明治的配料，剩下的事就只能由史蒂芬自己来做了。

马拉加现在有了一个宽大的飞机场，新的候机大厅给人的印象也不错，在今后的几天里，有好多劳尔黛斯第一次经历的事肯定要让她大吃一惊。史蒂芬把我们送到检查站排队以后就走了，劳尔黛斯又哭了起来。

“劳尔黛斯，这可是去过好日子啊，是去探险。”

“我一生从来没有这么快乐过。”

她哭得更厉害了。在一般情况下，我认为坐飞机是一件很平常的事。以我的旅行经验来看，这次也很平常。但是，在第一次出来玩的人眼里，坐飞机真是快乐得不得了，我和劳尔黛斯在伦敦的三天肯定是美好的。

我们乘坐的是伊贝维拉西班牙国内航空公司，这架航班很舒适，机舱内贴着很多复杂的标志和说明，上面虽然有其他文字，但大多数是西班牙语。

“杰基，我们为什么需要救生衣？”

“杰基，我们为什么需要氧气罩？”

“杰基，什么是救生衣和氧气罩？”

在一般情况下，我都显得很平静，但是现在，我开始自己思考这些问题。

我想劳尔黛斯是飞机上唯一紧紧攥着安全带的乘客，好像我们是在高速公路的出租车里一样，要解开她的安全带，可费事了。听说飞机的后舱有厕所，她又会站起来向后张望。短途经济航线的午餐现在成了节日里的美餐。她坐在靠机窗的座位，到达伦敦之前一直都在一惊一乍的。

终于到了希思罗。我好像是带着个孩子一样，要负责机票和护照。到了这里我才意识到，在我心里一直敬佩的西班牙，同样有人说谎，也存在着可怕的官僚主义。

“我的护照是新的，那会有问题吗？”

“不，不用担心。”

“我以前没有办过护照。那会有问题吗？”

“不会有问题的。” 

“我的护照做得不是很好。朱利奥说照片更像是我母亲的，那会有问题吗？”

我们过了海关，就要去取行李了。

“我们站在这里，我们的包不会丢了吗？”

很快我们就拿得了行李，我推着有滑轮旅行箱去等出租车。劳尔黛斯又遇到了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旋转门，希思罗机场的旋转门非常大，设计的时候就考虑到要能让很多人和行李箱迅速通过。大厅里的玻璃幕墙上贴着最新潮的香水和珠宝的促销广告，做广告可是要花钱的。劳尔黛斯已经被弄得眼花缭乱了。我一边专心地推着行李箱，一边想，几分钟之前，劳尔黛斯至少在旋转门里绕了6圈。我于是赶快走到她的旁边，进门时拉她一把，出去时推她一下。

一辆黑色出租车的司机带我们去伦敦的市中心，他跟我见过的大多数的哥一样，既友好又健谈。

“跟你们讲哪种语言？”

“对不起？”

“语言偏好，你们两个讲哪种语言？”

“哦，西班牙语。”

“我想起来了，我去马耳他度过假。”

奇怪，奇怪，下雨了。在M4上设了一条“快车道”，我坐出租车时曾经听说过这种新规定。我敢肯定有其他车在追着我们的出租车，所以，我们注定只能走另外两道，即便如此，我还是一路上骂得天昏地暗。好不容易，我们来到了城里。

“朱利奥肯定会喜欢这里，到处都是绿油油的，他的羊群会高兴得不得了。”

劳尔黛斯从朋友那里借了一个照相机，这种操作简单的照相机最适合这次旅游。在这7个小时里，我们拍了很多照片，有我们俩离开村子时的照片、马拉加机场的照片、在候机大厅透过窗子拍摄飞机起飞时的照片和希思罗机场行李大厅的照片。现在，劳尔黛斯仍不让出租车司机走，他和劳尔黛斯摆好姿势让我来拍照。的哥长得很有魅力，对待客人有求必应，大概在马耳他时他也是这么做的。

那时，天就要黑了，大约是7点30分。我们在宾馆大厅登记完以后，劳尔黛斯被独自留在房间里研究如何开门锁门，我告诉她不许给任何人开门，如果遇到什么麻烦事就打我的电话，我出去一个小时就回来。当天晚上我们要去约翰家，他是我们的一个好朋友。在西班牙的时候，劳尔黛斯跟他已经见过几次面了。约翰和我一个星期以前约好了在莱斯特广场的奥登见面，然后一起去中国城吃饭。

我敲了敲劳尔黛斯的房门：“劳尔黛斯，是我。”

“我怎么知道是你呢？”

“你怎么知道不是我呢？”

“真的是你吗？你不是告诉我不许给任何人开门的嘛。”

“我是说过，但是，是我在敲门。劳尔黛斯，是我告诉你不许开门的，把门开了，好吗？赶快开门。”

一走进房间，我立刻就明白她的提箱为什么会那么重了。在一个小时之内，她把她的房间弄成了一个神殿。有三尊耶稣的雕像、四座西班牙圣徒的雕像，其中就包括塞巴斯蒂安和安东尼奥，还有好多个十字架，两串玫瑰经念珠，还有她们家的好多照片，虔诚的天主教徒做什么事都是有备无患。

当初，约翰和我约定“在莱斯特广场的奥登”见面似乎很方便，过去我们经常在那里见面。但是，我们谁都没有想到那天是邦德新片在伦敦的首映日，车子到了皮卡迪利大街就再也开不动了，我们只好在半路上下了出租车，一边付钱一边给满嘴怨言的司机道歉。车子原地掉头开走了。

沉寂了三年的伦敦恢复了原来的热闹繁华大都市的本色。我知道我们肯定要迟到，就抓着劳尔黛斯在人群里左冲右突。皮卡迪利大街的马戏团周围灯火通明，车来人往，比安达卢西亚的集市还要热闹，但是，在这里见不到一个认识的人。劳尔黛斯像一只被汽车大灯照着的兔子，她害怕极了。

到了伦敦，首先去中国城吃饭可能并不是最好的选择。为了能在三天之内尽可能多地感受新的体验，这个打算事先就已经透露给了她。在我们出门前就做了安排，我开始明白之前我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对她而言，也成了全新的体验。她从来都没有抛下西班牙离开过安达卢西亚，第一次离开她的村子和家人乘飞机旅行到了一个全新的国家，更不用说这里的语言，伦敦的规模和大楼的高度。要见识的新鲜事，实在是数都数不清，而我们在这里才待了10个小时。

她的确很聪明。她见到约翰热情极了，完全是见了熟人的样子，显得十分自然，坐下以后嘴巴一直就没有停过，一直讲到中餐上来以后才打住。

薄饼卷着松脆的烤鸭用手指拿着吃是一件令人非常开心的事，筷子却要闹出不少笑话。她的办法是一只手拿一只筷子，把它们当竹签来用。这里的油焖大虾做得很成功，但是，很可惜海菜做得不好吃。我们这一桌的笑声感染了旁边的服务生。到现在我也记不住当时的情况，但是，有好多次我都见识了劳尔黛斯天真无邪的魔法。人们就是喜欢她，中国姑娘教她学习使用筷子。结束了一次令人难忘的中餐以后，付完账我们决定去特拉法尔加广场散步，在那里，打的很方便，又有狮子雕像、喷泉和纳尔逊纪念碑，是当晚劳尔黛斯最后的观光景点和拍照机会。我们两个都很累了。

“请等一等，这是送给你的。”

小姑娘拿着一双筷子和一只漂亮的青花瓷小碗，一直跑到街上才赶上了我们。她冲我们笑了笑，先鞠了一躬，然后把礼物递给了劳尔黛斯。劳尔黛斯高兴地亲吻了她的双颊。这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美好、友善。我在伦敦生活的那几年里很少会用到这样的词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