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当我们想起父亲(5)

父母老了,我们要做的一件事:爸爸,我爱你 作者:张小西


我很害怕一个人待在家里,拼命想往热闹的地方钻。我跟着同学打游戏、溜旱冰、逛街,有时候接连几天不回家。依稀记得那是个星期二的早上,父亲居然没有去批水果,他疲倦的身躯倚在门框上,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父亲看着我,久久不语,默默地递过一块面包。

然后父亲去收拾车子准备出门,临走时父亲只说了一句:“你,又瘦了!是我没照顾好你,我怎么对得起你妈呢?”

当父亲转身离去的时候,我看到父亲眼角渗出了一滴晶莹的液体,阳光下,那滴泪水折射出强烈而夺目的光彩,刺得我连忙闭上了双眼。

父亲哭了,从未在我面前哭泣过的父亲哭了。

我捧着那块面包,却怎么也吃不下去。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我的胸膛中翻滚着,涌动着,我羞愧难当,无地自容。我真想追上父亲,让他狠狠地打我一顿,骂我一顿。因为父亲这滴泪水,我不能再逃避,不能再抱怨,不能再贪玩。

我考上了大学。在我生平第一次远离故乡,去外地读书的前一天夜里,父亲跟我说了许多许多,这是长这么大,从未和父亲有过的深谈。直到深夜,我在父亲的话音中和衣而卧,恍然入梦,却感觉到父亲并没有起身离开,而是静静地看着我,看着他疼爱一生的儿子,许久许久。睡梦中,我似乎又看到父亲的眼泪,和上次不同的是,父亲笑了!任泪水在他沟壑纵横的脸颊上恣意地流淌,那一晚我觉得好安全,好温暖……

上大学后,父亲怕身在异乡的我为他担心,有什么难处都瞒着我。为了给我攒学费,父亲什么样的苦活累活都干过——当过搬运工,收过废品,给人擦过玻璃,洗过抽油烟机。

放假回家的时候,我常陪父亲坐着闲聊。我发现,他的肩膀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宽阔,脸上的皱纹也突然多了许多,他的眼神不好了,头发也基本都白了。可他依然乐呵呵地要出去找点事做。

大一的那个假期,我第一次陪父亲去卖水果。

车上堆满了很新鲜的水蜜桃和西瓜,我蹬着三轮,让父亲倚在车上的空当处,烈日下,我的肩膀被炙烤得疼痛不堪。

好不容易来到了一条宽敞的街道,父亲执意让我停在一株法国梧桐下休息一会。

就在我们父子俩坐在路边刚喘了口气的时候,猛然间十几颗水蜜桃劈头盖脸地砸到我们的脸上身上,柔软的果肉破裂开来,甜蜜的汁液溢进我的眼睛里。

几个穿着制服的人扯开嗓子大吼:“谁让你们随地摆摊了,罚款罚款!”

我浑身的血都好像凝固了,刹那间有如身置寒潭般冰冷刺骨,我刷地一下站起来,握紧了双拳。父亲却死死地拖住我,他布满皱纹的脸堆着讨好的、谦卑的笑容:“对不起啊,我们只是累了在路边休息一下,我们没有随便卖东西……”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父亲佝偻着腰一直不断地哀求着,我木然地转过身去。

许久之后,那几个人离开了,围观的人却并未散去。我永远都会记得,在2004年7月6日,在路人无声的围观中,在父亲无助的踌躇里,那个青春飞扬的大一少年,趴在破旧的三轮车上,趴在压烂的桃子和破裂的西瓜上。放声痛哭的那个午后,当夹杂着泪液的红色西瓜汁风干成眼角的伤痕,留给我的是对父亲难言的愧疚和感激。

从来在城市里都有很严格的法规和制度,却鲜有人在执法时面若春风、和颜悦色,不知道父亲这些年来都受过怎样的责难和伤害,不知道天下那些苦苦供养子女的父亲们,忍受了多少委屈和泪水,今天,让儿,一哭为快吧!

父亲现在,每天都精神十足地卖着水果。他说,蹬着三轮卖水果,想着儿子肯上进,这样的日子,踏实又乐呵。

父亲不太懂我为什么要放弃原来的专业去攻读社会学系的硕士,只有我自己很清楚,他给予我的爱,如大山般沉重。我愿意穷尽一生,为我生活在底层的父辈们,维护应有的尊严和权利。

盼望有一天父亲蹬着三轮车停错了地方,有人温和地跟他说一声:“老伯,您休息会儿,换个地儿吧,这儿不能卖东西啊。”若能如此,身为人子,夫复何求?

爱的感悟

天下苦苦供养着子女的父亲们,放下自尊与骄傲,咽下委屈和泪水。在心底那个“与你有关”的柔软角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贮藏起不知如何说出口的深爱。活在社会最底层的男子又如何?他值得你穷尽一生捍卫,因为,他是你的——父亲大人!

5.细数父亲的鱼

父亲的故事,像一些鱼尾纹躲藏于他的脸庞,像一些鱼群追逐于他生命的流域。家是世界上唯一隐藏人类缺点与失意的地方,它同时隐藏着甜蜜的爱。

仔细端详我的父亲,耳郭开阔,人中仁厚,手指修长,气度非凡,拥有一个朗诵者、施舍者、领导者的面容,年轻的时候也因此饱受夸奖,被一些乞丐和孤老婆子称颂是拥有帝王之相。

其实他这辈子没有一点能与那张脸相衬的作为,可谓享尽了“悠长的假期”,没怎么去过单位,但工资照领,按他们领导的逻辑:虽然没给单位创造利润,至少没去捣乱造成什么损失,可谓有功。

年老之后,他的脸愈发有一种水肿和松弛的沧桑味道,身子却急剧瘦下来。他走在街头,像一尊缓缓漂浮的衣衫褴褛的观音,我也曾尝试给他买过好点儿的衣服,可与美丽无缘的母亲不让他穿,时间长了,他也就破罐子破摔,拒绝穿新衣服,裤裆上被烟灰烫满了洞,像要去浇花似的。

而我长得介于母亲和父亲之间,没有得其精髓,甚至长出一些败笔,比他难看许多。我很厌恶这一点,质问他为什么娶了我母亲,随便娶一个女人,我都可以拥有更为娇艳的容颜。娶了她也罢,行为就应该慎重,不该组合出如此这般的我。他不言不语地一直笑,而到我十八岁之后,他开始不停地夸奖我,或许是担心我再自卑下去眉毛要变了“囧”字。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Copyright © 读书网 www.dushu.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备15019699号 鄂公网安备 4201030200161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