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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2003,东北(2)

迷途:一个啤酒主义者的独白2 作者:狗子


在火车上

那是在从通辽至辽宁阜新的火车上。上午,阴天。硬座车厢,基本上座无虚席,没有站立者。

我跟阿坚对坐,喝啤酒,是阜新产的啤酒,好像叫梅雪,凑合。因是上午,所以喝得很慢。窗外是阴天里枯黄的草甸子,偶尔有沙丘,途经的小村落大多是土坯房,停靠的小站大多座落于垃圾堆之中,总之,一派凋蔽景像。

我或许已习惯了这样的景像,它不会让我的情绪更低落,也不会让我的情绪更高涨。我有些昏昏欲睡。坐在阿坚旁边我的斜对面的是一个穿棉袄的红脸膛农民,阿坚跟他聊起来,他说刚从大庆回来,他一直在大庆打工,但不适应那边气候,主要症状是每天早晨起来口干舌燥甚至流鼻血,必须迅速喝几口水,阿坚问他是不是睡火炕睡的?他说睡床,阿坚说那怎么回事?他说不知道。红脸膛农民见我俩喝酒,说你们就干喝?咋不弄点嚼的?这咋喝呀?阿坚劝红脸膛农民也喝点,红脸膛抱着他的大茶缸子一口回绝,并不时嘟囔咋不弄点吃的这咋喝呀,我心想都说农民能吃苦,其实他们享受起来一点不差。

在阿坚背后那一隔断的座位里,有一个弱智小姑娘,或按“科学”的说法,叫“智障儿童”,更有甚者,前两天与朋友聊天,他说西方最新最“文明”的说法管智障者叫“禀赋异常者”。

上车没多久,我就注意到了这个小姑娘,她穿一件粉毛衣,脖子上围着一条白纱巾,这种纱巾多少有一些过时。说她是智障,因为从相貌上一眼就可辨出,简单说就是有些口眼歪斜,具体点说就是二目距离较宽,鼻孔有些上翻,嘴有点歪,有点豁,然而她这副有异于正常儿童的相貌却丝毫不能掩盖正常儿童也有的那份童贞、那份孩子气,甚至她表现得更强烈。

小姑娘在上火车上始终很兴奋,围着她父亲的膝头不停地纠缠、闹,她还在车厢里乱走,走得稍远,她爸招呼她回来,她就与她爸玩藏猫猫的游戏,害得她爸多次离座将她抱回或领回,她在她爸的怀里不停地笑,有点玩疯了的架式。她爸是个黑脸膛的汉子,长得高高大大,方头方脑,二目圆而亮,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她爸那圆而亮的两只大眼里有一丝忧郁,现在让我逼视我记忆中的这双眼,我可以毫不犹豫地说:他的眼神里确实有一种忧郁的光芒,虽然是淡淡的,那大概是埋藏得很深的缘故吧。

至于那小姑娘的眼睛,其实是很漂亮的,大眼睛双眼皮,而且是水汪汪的,但这是一种过分的水汪汪,简直就是两眼噙满泪水,而且她的眼睛也始终是红红的,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这类孩子特有的生理现象,就像她笑起来经常口水横流,这时那条白纱巾就会派上用场了。她的眼神里没有忧郁,一个字,就是:乐。当她玩累了,不笑时,她的眼神有两次与我相对,会有一丝怯意,但她也像大多数孩子一样,不会主动把眼睛挪开,她就那么一动不动盯着你看,直到别人或别的事将她的注意力引开。小姑娘皮肤白晰。

听她爸爸在那边聊,知道她七岁了,但智力只有两三岁。

那天,我看着这个小姑娘在我面前玩耍,时不时被感动,搞不清楚的是,我被很多种相貌感动过,这个弱智小姑娘只是其中之一。

阿坚也注意到了这个小姑娘,我俩在车厢结合部抽烟时,阿坚说,你注意到了吗?那小姑娘的父母是近亲结婚。显然,他看问题比我要现实多了,他把这小姑娘的残疾看成是中国农村诸多愚昧落后现象之一,当然未必准确,因为不是所有智障儿童都是近亲结婚使然,不过或许东北以前确实近亲结婚较多,因为东北人骂对方笨或傻时,会说:你是近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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