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情·性(2)

生命沉思录:写给2012的文化焦虑 作者:曲黎敏


《诗经·柏舟》: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我的心不是石头,可以任你随便把玩;我的心不是席子,可以任你随便舒卷……“我心匪鉴,不可以茹。”这句话太美好了,是说我的心不是镜子,不是什么东西都可以容得的!镜子是什么人都可以过来照一照的,但我这个镜子不干,你这个东西脏,我就绝不能容纳你!这种感情太刚烈了。

爱情中的烈女,在生活中,情何以堪?!

蹂躏和欺诈无处不在,但更坚定的是……心和信念。

“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这几句可是劝诫男女不要沉溺于情感的千古绝唱。女人啊女人,不要与男人沉溺于情爱。为什么呢?男人沉溺于情感,尚且有解脱的时候。女人只要沉溺于情感,一辈子都摆脱不掉。

纵观历史,贵妇常写“给不出的寂寞”,贫女总说“欲而不得”。

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摽有梅,顷筐墍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

——《诗经·摽有梅》

《诗经·摽有梅》是写一个大龄剩女的,那叫一个率真、生猛。她说:快看树上的梅子已经不多了啊,你要是喜欢我,就赶快挑一个吉利的日子来追我——这是第一句话;第二句话会把男的逼傻:你要是喜欢我,咱今天就把日子定了得了;第三句话恨不得要抽男人嘴巴子了:你要是喜欢我,现在就赶快说啊!

这姑娘就是要说青春短暂,别耽误时间了。现在之所以剩男剩女这么多,就是因为都“爱无能”了。未来的女孩儿,凡是能把自己嫁出去的,都得靠自己,甭管采取哪种方式,眉目传情啊、语言暴力、威逼利诱、巧取豪夺啊什么的,要是想靠男人来表达爱意,把自己嫁出去,难呐!《诗经》的时代快回来了。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多美好啊!我们把生死写进契约,写进坚守,这种强烈的情感令人畏惧。“于嗟阔兮,不我活兮”——可是我们相隔太远了,我没法活下去了。“于嗟洵兮,不我信兮”——可惜我们分别得太久了,一切的誓言都成空谈了,因为我们再也见不到了。

李商隐是暧昧的代表,他的诗太符合现代人的生活了。“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回忆中多是“不了情”,有星辰,有夜风,有画楼,有心境的生发与肃降,一切,没开始,就已经结束……“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身未动,心已远。片刻凝视,相知,但不确定,宁可守着暧昧,也不要轻易触动真相。

真相有时是残酷的。“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百花残”是心残,心无力的感觉如同残花飘落……心门半开不开、半闭不闭的,缠绵犹豫。“相见时难”,之所以难,一定是风花雪月,一定是朦朦胧胧;“别亦难”,分别的时候也难受,舍不得而又张不开口,爱无能噢。有你,或没有你,生活是否会真的不一样?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两个人似乎有感情,可是追忆吧,当时又确实没有发生什么,而一切追问都有可能让人更狼狈和失落。现代的宅男宅女们可能这种状态很多吧,喜欢这种不确定和暧昧,没有能力去爱、去确定,到底爱不爱,是真是假,一概不知道。因为一切没开始,也就一切没结果。

仓央嘉措: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第五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第六最好不相对,如此便可不相会。第七最好不相误,如此便可不相负。第八最好不相许,如此便可不相续。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全是“不”啊,怕啥呢?怕相恋、怕相思、怕相欠、怕相负……可见,情是苦,这苦,只是一味地沉降,苦的凝聚就是“病”,病到深处就是……死。

成熟——让孤独更深的东西。

年轻——可以任性胡为,因为有的是时间来忘记。

幸福是什么?幸福能够使人堕落,幸福感提升不了你,幸福感就是让你沉醉、沉溺,什么都不是,就是把自己淹没在浑水中。然后有一天突然遇到不幸,自我就出来了。

尼采说:一个人看到的痛苦的深度,同于看到的生命的深度。

一个人所经验的只是自己。

真正的爱情是有自我牺牲的意义在里面的,自私是占有,爱情是无私奉献。所以,因为这样的人不多,才一直讴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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