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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爱情无关02

为中国寻找现代之路:中国留学生在美国(1900-1927) 作者:叶维丽


  

个中国留学生,他们在美国产生了恋情。“旧秩序”的代表是男青年在国内的未婚妻的父亲。当得知他未来的女婿要解除婚约时,他的答复是,由于婚约是两家人在男青年父亲在世时订下的,它只能照原样执行,除非男青年能让他父亲活过来。僵局被未婚妻打破,她表示出对要休她的未婚夫及其情人的同情。善有善报,她随即得到另外一位男子爱的奉献,自己也成为一桩新式婚姻的当事人。这出戏的作者是张彭春,耶鲁和哥伦比亚大学的一些中国留学生将它搬上纽黑文的舞台。演出“极为成功”,受到美国观众的欢迎。[1]

表面上,《东方是东方,西方是西方》和《新秩序的到来》都肯定爱情是婚姻的基础,怀着同情描写留美年轻人的爱情。但两个故事的真正焦点其实在国内女子的身上。它们都在问同一个问题:如果男人在美国找到了自己中意的女人,那国内女子的命运会怎样呢?在《新秩序的到来》中,那位女子不合情理地欣然接受了耻辱,而幸运又很快降临到她的头上,使她从困境中解脱。相比之下,《东方是东方,西方是西方》里被抛弃的女主人公的行为更符合传统的模式。她将在青灯古刹的寺院里度过余生,与那对新式夫妇的幸福生活形成鲜明对比。这一结局显示作者意识到新式恋爱的沉重代价。因此,如果说《新秩序的到来》解脱了男主人公道义上的责任,《东方是东方,西方是西方》的结局就是两难的。

几年以后,在分别写于1919年和1921年的短篇小说《蒙昧的喜剧》(The Comedy of Ignorance)和话剧《为了罗密欧与朱丽叶》(For Romeo and Juliet)中,道德的两难被以另一种方式解决了。[2]两个作品中被抛弃的未婚妻都成了新式知识妇女,也来到美国上学。但认真考察一下这些“新式妇女”就会发现,她们与传统女子并无很大不同。

在《蒙昧的喜剧》中,当阿春得知她在美国的未婚夫解除了与她的婚约,就决定自己也去美国。她的家庭支持她去,理由是为了“丈夫和孩子”,女子也应受教育。她把真实身份隐藏起来,改名索菲娅。她设法找到了未婚夫。因从未见过面,两人并不认得。后来,他们相爱。那位男子最终惊喜地得知,他的爱人正是多年前订过婚的女子。故事以两人幸福地结合而结束。如话剧《新秩序的到来》一样,《蒙昧的喜剧》中的主人公无须背负道德的责任。阿春通过变成索菲娅完成自我救赎,她受教育的价值在于运用心计重新赢得了未婚夫。这个故事显然很受欢迎,它获得《留美学生月报》组织的当年短篇故事比赛二等奖。

洪深写的话剧《为了罗密欧与朱丽叶》虽然有一个与阿春/索菲娅相似的模式,但寓意却不相同。剧中的女主人公张小姐被她的未婚夫抛弃。几年之后同为留学生的二人在美国相遇。男子不知道女子曾是自己的未婚妻,爱上了她并向她求婚。张小姐知道他是谁,但没有直白地暴露自己的身份,却借机倾诉自己郁积多年的苦楚:“我自幼就保存着一面镜子,它是我快乐与痛苦的见证。在一个绝望的时刻[得知未婚夫解除了婚约],我打破了镜子,把其中的一半寄给那个男子……向他表明一个女人的心如同镜子一样纯洁,一旦破碎就无法复圆。”[3]与《蒙昧的喜剧》中的阿春/索菲亚不同,张小姐拒绝与负心男人重修旧好。她不以自己获得的新式教育去换得未婚夫的欢心,而是通过教育使自己具有与男子同等的社会地位,以此作为报复。在对待未婚夫的态度上,张小姐比阿春/索菲亚似乎更有尊严,但在对待婚姻的问题上她们并无本质不同。通过信守没有爱情基础的婚姻承诺,张小姐使包办婚姻合法化,西式教育给她的是捍卫东方旧习俗的能力。像阿春/索菲亚一样,她固守的是过时的价值观,把贞操视为生命中至高无上的原则。

在这些故事里,女人说到底都是恪守传统的,这流露出在一个迅猛变革的时代里许多中国男人的复杂心理。前面我们已经提到,一些中国男学生将保守的品格投射到受到高等教育的美国女子身上。让女人来遵奉传统能给生活在不确定时代的男人以安全感。富有讽刺的是,男人同时却在追求进步理想。

很难给过渡时期的道德困境找出圆满的解决办法。《新秩序的到来》和《蒙昧的喜剧》通过臆想逃避复杂的现实;《东方是东方》和《为了罗密欧与朱丽叶》通过创造较为可信的人物,提出了人们无法轻松搁置的沉重问题。仅以我们在本章中提到的顾维钧和赵元任为例,他们在个人生活中就不得不面对道义责任。甚至五四青年孟治也承认,拒绝父母包办的婚姻令他感到深深的内疚。[4]在学会关照自己的感情需要之前,他们必须处理好更紧迫和麻烦的问题:如何消解“过去”。对许多人来说,以前订婚的女子就是过去的象征。



[1]  K. E. Mok, “Chinese Play Charms New Haven Audience”,载《留美学生月报》1915年3月,p.399。

[2]  Lin Puchi, “The Comedy of Ignorance”,载《留美学生月报》1919年6月,pp.488-494。Shen Hung(洪深), “For Romeo and Juliet”,载《留美学生月报》1920年4月,pp.50-53;1920年5月,pp.46-53。

[3]  Shen Hung(洪深), “For Romeo and Juliet”.

[4]  Chih Meng(孟治), Chinese American Understanding, p.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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