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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不知青帝心何忍,任尔飘零到处飞(1)

人间有味是清欢:李叔同的情诗禅 作者:李棠溪


第五章 不知青帝心何忍,任尔飘零到处飞

书赠李苹香其二

沧海狂澜聒地流,新声怕听四弦秋。

何如十里章台路,只有花枝不解愁。

无意中看到一张青帮头子黄金荣1951年在“大世界”前扫地的留影,遥想他当年在上海滩叱咤风云、作威作福,连杜月笙也要敬他为前辈,连蒋介石也要给他拜寿,没料到他年老时居然也会落到如此境地,只觉得造化弄人。

1901年,黄金荣刚刚开始发迹,在聚宝楼开了香堂收徒,而与赛金花、小凤仙一起并称清末三大名妓的李苹香,此时已是上海滩上呼风唤雨的人物了。

李苹香本名黄箴,又名黄碧漪,字鬘因,又字梅宝。她本是徽州人,先祖黄钺是乾隆年间进士,官至礼部尚书,父亲虽未作官,但也是禀贡生,算是一个读过书有功名的人。母亲叫程淑仪,浙江嘉兴人,大家闺秀,善于作诗。黄家到李苹香的父亲这一代时就败落了,没有办法在徽州生活下去,只好搬到嘉兴她母亲的老家去。

据说李苹香自幼就非常漂亮,而且才华横溢,才八岁就开始作诗,嘉兴的一个名宿看了她写的诗后,夸奖道:“此种警艳,当于古人遇之,至于今人,百年来无此手笔。”不过这一对善于作诗的母女对世事却似乎很痴蠢,话说李苹香十八岁的时候,有一回跟她的母亲和异母兄弟到上海去看赛马,居然将川资用尽,困守在旅馆中无法脱身,这时有一个潘姓客人,长得很丑,自称是嘉善县人,与嘉兴相邻,也算是半个老乡,愿意慷慨解囊帮助他们,让李苹香母子三人在上海玩个尽兴。程淑仪还以为遇上了大善人呢,继续在上海滩上花天酒地,没想到几天之后,潘某人突然翻脸,让他们马上还钱,程淑仪无钱可还,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把女儿嫁给潘某为妻,哪里想到潘某家中早有妻儿,李苹香根本进不了潘家的门,潘某只好把李苹香带到苏州,后来由于生活窘迫,无以为继,无良的潘某就把李苹香卖进了妓院。

这段经历大约来源于李苹香的自述,不尽不实,其中疑点甚多,比如就算没钱也还不至于立即把女儿卖给债主为妻吧?如果事情真如其所述,那么李苹香的母亲真可以说是愚痴无比了。不过也有另一种说法,说李苹香是先跟一个姓潘名青园的男人私奔,而这个潘青园不学无术,无法谋生,索性就把李苹香卖入了妓园。这后一种说法似乎更合情合理一些。不过我还有另一种猜测:据星桦先生的考索,早在李苹香为妓之前,她的母亲程淑仪就已经带着她浪游于吴越之间谋食了,期间还曾与当时的大诗人冒鹤亭(曾与董小宛有过情史的冒辟疆的后代)有过唱酬,程淑仪的诗题为《将去雉皋留别瓯隐郎中》,诗云:射雉城中十日游,朴巢成迹几存留。

频年飘泊凋双鬓,入夜凄凉数晓筹。

涉世原同云出岫,孤怀愿与月为俦。

主人因惜穷途客,临别殷勤重赠裘。雉皋即冒鹤亭的家乡如皋,瓯隐是冒鹤亭的别号,朴巢则是冒辟疆的别号。从诗意来看,不排除程淑仪当时就已经作了妓女的可能,否则孤儿寡母,住到别人的家里去,临别时主人还赠与裘衣,如果不是世交好友,实在不太可能如此厚待。当然或者冒家与黄家真是世交,又或者冒鹤亭一贯为人慷慨,总之说李苹香的母亲已经是妓女只能说是一种猜测,但如果这种猜测为真,则李苹香之沦落风尘也就是正常的了。即便李苹香的母亲并非妓女,但从她携女浪游吴越求食的窘境来推断,最后她不得不靠让女儿卖身来养活自己,也并非完全没有可能。

李苹香于1901年来到上海,先是在低等妓院里面卖笑,随后因为会做诗、会画画,转入了上海的高等级妓院长三堂子,不久就声名大噪,成为长三堂子的花魁,号称“传胪”。所谓“传胪”,就是指古代科举考试中二甲的头名,而一甲的头名,自然就是“状元”了。当时上海滩的状元,是大名鼎鼎的赛金花,她以“曹梦兰”之名在上海开“书寓”——书寓是上海最高等级的妓院,比长三堂子还高了一级——这个状元自然非赛金花莫属,不过1901年时,赛金花已经离开上海北上京津,所以李苹香这个“传胪”,虽然没有“状元”之名,却有“状元”之实。

赛金花虽然是“状元”,但她不会作诗,文人墨客们还是喜欢去拜访李苹香的天韵阁,而不是赛金花的书寓。当时最有名的诗人,除了前面提到的冒鹤亭,还有吴葆初、陈子方,都是她的座上嘉宾。冒鹤亭更曾经在天韵阁设宴,邀请一众文人墨客前来雅集,陈子方赋长歌为记,其中几句云:“绿苹小字擅词翰,香君异代将毋同。拂弦清怨入流水,峰山竟有孤生桐。”这是将李苹香与明末的李香君相比,并慨叹没有侯方域与李苹香配对。

当时的李叔同,大约还没有资格参与这样的文人集会。他虽然才华横溢,但毕竟还很年轻,才刚二十出头,名气未著。即便能叨陪末座,大概也还没有一亲李苹香香泽的机会。

1900年庚子之乱,八国联军入京,慈禧和光绪仓皇逃往西安,京津一带乱成一团。李叔同担心天津哥哥一家的情况,坐立不安,到1901年的春天,终于下定决心,携妻母返回天津,这一次北上的心情与他当年南下时可以说是截然相反,当年是意气风发,前程似锦,如今则国破家亦散,前途迷茫。李叔同回到天津之后,并没有找到哥哥——他们一家已经到河南避难去了,他在旅馆中住了一个月,只好又乘船回上海去,这一次的北上,他写出了一组题为《北征泪墨》的诗,其中《登轮感赋》一首云:感慨沧桑变,天边极目时。

晚帆轻似箭,落日大如箕。

风卷旌旗走,野平车马驰。

河山悲故国,不禁泪双垂。他立于船上,看两岸风景,虽然离开天津不过数年,却已有沧海桑田之感,船行如箭,落日如箕,风吹过卷起旌旗,田野平旷,车马奔驰,想起国家仍在灾难之中,不禁泪下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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