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职场性别说

外企HRM手记:我只是不想将就着过 作者:赵暄


我深居简出,甚少参加业余活动,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些人无论什么时候见到,都是一副他乡遇故知的样子,拉着手又跳又蹦。更不可能像周燕子那样,和日本人喝个烂醉。

我与周燕子是完全两个风格,周燕子私下里干什么我也不关心,只是听说李伟求提醒过小冯,不要和周燕子玩。我厌透了蜚短流长,最不喜欢人传闲话,也不准下属讲八卦,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好。

不过,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久,李伟求说的那个笑话就传开了。某天,李伟求躲不过几个日方、台湾主管的邀请,下班后被拉了去喝酒。还没喝到三杯,几个人就说没有意思,要请公司的公关来一起喝。李伟求摸不着头脑,公司的公关?公司哪来的公关?

“你们那个周小姐,不是专门的公关么?”李伟求一听就头大了。看来周燕子艳名远播,这群人没少和她喝酒,到头来大家连她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李伟求连忙否认,周燕子是他招进来的,再怎么样也不能让人以为他的眼光有问题。

可是他们逼着李伟求打电话叫周燕子来。李伟求推辞不过,只好当着他们的面掏出手机,给周燕子打电话。他就像被人拿枪指着的地下党,一字一句地和周燕子对暗号:“燕子啊,我和佐木科长、制造部的黄科长还有几个日方科长在外面喝酒。他们想请你一起出来坐一坐,我都说了你回家了,老公在家里,也这么晚了,可是他们……”

谁料李伟求话没说完,周燕子就飞快地打断他:“你们在哪里?”

“呃,燕子,不好意思啊,这么晚了,我们就在那个家乐福后面的幸福岛……”

“好,十分钟,马上到。”

一夜烂醉,周燕子连衣服都没有换就来上班了,还迟到一个小时。周燕子进办公室的时候,正遇上扶刚在门边来回踱步。不用说,他的脸绿了。扶刚扫了周燕子一眼,走到我桌前,轻哼了一声。我才抬起头来,看到周燕子那副狼狈样子,立刻尾随扶刚进了他的办公室,门一关,他就骂开了。我自知御下不力,虽然谁都不能保证周燕子行事万全,可是摊上了这样的下属,我也只能听着。扶刚把文件夹往桌上一扔,问我:“她这一身酒味,和日本人喝酒去了吧?”

“和日本人喝酒?”

“你不知道?周燕子快成公司的妈妈桑了,我这个部门成什么样子了?”

我头嗡的一声。“什么叫妈妈桑?”我第一次听说妈妈桑这个词。

“我不想和你说。她行为不检,已经影响到部门的声誉。你平时有提醒教育过她吗?”

“这是她的私生活,我认为员工的私生活,不在我的管理范围内。”

“啊,你还有理了。”扶刚突然站起来,声高八度。把我吓得不轻,往后一退。他像拎小鸡一样,把我拉回到自己的最佳射程内,继续训:“员工的私生活的确不是我们能够干涉的,可是,不干涉和完全不闻不问,甚至故意的掩耳盗铃,是两码事。”

说完大道理,扶刚又提醒我,周燕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定要小心盯紧了。她大智慧没有小聪明还是有的,和本部长也有点交情,和几个台湾人打得火热,如果想炒她,保不齐有人出来替她说话。我没有想到,平时风情万种的周燕子,还有这等手段。

“人不能独善其身,你还拿着管理者工资呢!要你那点专业技能,分分钟找一万个你这样的。只顾自己爱干净,要你有什么用!”扶刚越说越激动,“我要是你,哪天她晚一分钟到公司,都要给她打电话,问她怎么回事,催她上班。亲自去和那帮日本人说清楚,这是你的下属,调用你的人,就必须和你说。你别端着穷则独善其身的架子,下属都成这样了,你能干净到哪里去!她不守规矩,就不能让她有空子可钻。你要看得严实,我看谁敢把手伸到我部门来!你就是书生气太重,书生几块钱一斤?百无一用是书生!我是让你去杀人了,还是放火了,管个人都舍不得,你就继续装吧。”

挨了扶刚的骂,我既不能哭,也不能咬紧牙关,他要的是认真的领受。扶刚隔空一指,说“现在,你出去好好收拾。日本人那里,我也不会给你去收拾摊子了。”我默默地点点头,走出办公室。

坐在椅子上运了半天神,我想清楚了。周燕子一直觉得我年纪小,没有上层背景,只是运气好一点,没有把我放在眼里,是时候要让她明白上下级关系了。慢慢得踱到周燕子办公桌前,我对她说“周小姐,请你随我来一下。”

周燕子冷笑一声,坐着不动,说:“有什么事,不能在这里说么?我很忙。”

“好,根据公司员工行为守则,你酗酒后工作,是什么后果?”

周燕子脸色微变,说:“我和公司同事下班后聚餐,白科长也要管么?”

“哦?哪位同事啊?需要你陪酒陪到天亮?”我也不留情面了。

周燕子咬牙说:“说了,你又能怎么样?”

“说来听听,我看谁敢挖我的墙脚?我都不知道哪个部门的干部和我的下属亲密成这样了,他若想要调你去,我同意马上调。”周燕子脖子一拧,不肯再说。我轻笑一声,意味深长地说:“还需要我在这里和你谈么?”

周燕子站起来,说:“去哪里谈,随你便。”

我引她到了最里头的那间小会议室,轻轻地关上门。周燕子一副任杀任剐的样子,我也坐在椅子等了一会。“周小姐,听说你和日本人、台湾人打得火热啊。”

“这个,由你管么?”

“我向来不管员工的私事。不过事关公事,那就不同了。”我盯着她,“我不管你私下里怎么样,工作时间你就得给我规矩点。”

“你话说清楚,我怎么不规矩了。”

“那好,从今往后,不准迟到一分钟,我在这里一分钟,你就在办公室呆着。你在公司一分钟,就从内到外把制服穿整齐,少一根纱,我让你以后都穿不上这身制服。”

周燕子气得直瞪眼,又不知道说什么。

“至于你和公司那些人的破事,我等会就去找那几个人,问他们昨天晚上谁看见你了。你看有谁敢认?你这一套,别说我玩腻了不当回事,扶部长能放过你?周小姐,真到了翻脸的那天,就凭你一路来的做派,哪个男人敢替你出头?谁替你出头,谁就摘不干净。谁愿意沾得一手腥啊?”

周燕子被我这一番威胁气得浑身发抖,我把椅子推后一大步,不想再说。周燕子说要向本部长、扶部长汇报。我站起来,笑着说:“你大可以亲自去领会一下扶部长的意见,我反正传达不出来。”

周燕子年长我四五岁,可是在谋算人心上,败得一塌糊涂。她的确是想过用私下的交情,为自己谋几把保护伞,万一被我逼急了,还可以去求他们。可是。这些被总部派过来的外藉人士,除了工作压力和长夜空虚,没有一个人真心会和本地员工交朋友。退一万步说,也不会结交一个没有资源可以交换的低级职员,就算是我本人,也未必能入他们的眼。只要出了这个门,我在楼道里训斥她今天没有换衣服、行为不检,放眼全公司所有的男同事,谁帮她求情,就意味着谁昨天与她在一起。周燕子本身就惹桃花,早已声名在外,日本人真的不知道她不是公关?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事后,我果然“偶然”地去拜访了几位周燕子的酒友,说自己也想参与周燕子与他们的聚会,以后有这样的机会,千万别忘了叫我。部门间的走动,当然是以扶部长马首是瞻,我正想策动扶部长发起跨部门沟通活动云云。那群人忙不迭地阻止说,在这样的企业里,部门之间走动太亲密,惹人嫌疑。以后遇到事情,兄弟都不好伸手帮忙了。

“啊,是真的吗?这样子吗?我们不能聚会?只是私人的喝个酒都不可以吗?”

“不可以,不可以,私人的就更不可以了。”

在男人的世界里,想以色事人本身就是一个错得不能再错的念头。你可以权宜,可以借力,可是一开始想错,就永远错了。在猫窝里演一条鱼,可以得到猫的保护?

下属与上司的关系,总是有些微妙,亦敌亦友。互相信任又不能全信,管理手段的高低也表现在信任度的演绎上。上司对下属的言行需要加以关注,但不能干涉过多,尤其不能越界。越级汇报或跨部门结党都是身为下属的大忌,公开活动务必知会自己的上级,以避免不必要的猜忌。更重要的是,于公于私都不要和异性同事走得太近,保持公务距离。

 

你会打杂吗?

进APA一年后,我已是APA系统里最年轻的科长了,再往上就是部长助理。在日企,没有日本背景的大陆人,能做到部长助理就是格外开恩了。在APA的日本人眼里,扶部长能到部长岗位,已是托了他的日本经历的福了,我再出色,也就到此为止。所以,扶刚也在有意无意地为我指点出路,找寻更高的职位,凤尾和鸡头,哪里有利就去哪里,君子相时而动才是硬道理。

彼时,APA得了一个机会,与一间大型国企合资了一个新厂,简称AC,生产APA所需的重要零部件。在新班子没有成长起来之前,由APA总务部负责牵头搭建新厂的管理体系。人事这块,不容辩解地落到了扶刚和我头上。

国企从内地调来大批人员,总经理由中方人员担任,日方只负责派出技术、质量、人事管理人员,其他的也由中方派出。

总经理涂理新四十五六,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被中方边缘化派来南方退休的。新厂没有采用日式的结构,不设总务部,而是建立了一个办公室,分管行政后勤。另外成立人事部、财务部以及技术部门。他的办公室主任是从内地带来的秘书,专门处理联络和文字,还有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职员,听说叫蒋华,大家都叫她蒋姐,叫多了就变成了江姐了。

江姐没有具体业务,收收发发,打扫总经理办公室,采购一些小东西,订票订餐订酒店,好像什么都管,又什么都管不上,其实,就是为涂总服务的后勤人员。话很少,涂总办公室有人的时候,从不进来。涂总对她也不客气,好几次走到门口听到涂总毫不留情地训她。

我没那么八卦,不会问扶部长江姐是什么人。只是听人说江姐跟着涂总十多年了。所以也会揣测:哟,不是那种关系吧。扶部长对我的这点小心思嗤之以鼻:“像涂理新这样的,文职出身,是一路拼杀过来的,到快五十了才封到一方诸候。国企男领导很少用女秘书,十几年把一个女人带在身边,你以为他有胆沾这份腥?他犯不着,这不自毁前途么?”我大概明白部长的意思。不是说没有,只是江姐不是。

有天晚上,加班到九点,扶部长说请我去一个地方吃烧鹅。饭间,扶部长点了一支烟,问我:“你知道蒋华是什么人?她是我的初中同学。”

我真的噎到了,捶胸顺气地问道,“然后呢?”

“她读了中专就没上了,然后就招工进了厂。一晃二十年了。听说很早嫁了人,男的是工厂的,这一次没有跟过来。现在是分厂采购部的部长了。”

“哇,肥缺啊,那还出来打什么工?”

扶部长哼了一声,“知道涂理新是哪来的么?原来厂子弟学校的老师。文笔好,喜欢写,就写进厂里的宣传科了。后来给领导做秘书。三十出头,工作很拼命,陪酒喝到胃出血,差点没命。领导调走前,给他安排了一个分厂二把手的位置。那个时候,这个蒋华就在工厂打字室里打字。她男人只是工厂一个小技术员。这女人也不是一般人物。小白,你得学着点,你就是那点文人气讨厌。文人气当饭吃啊?”

我放下筷子,鼓励老大继续讲。“蒋华一个打字员,文化也不高,能怎么办,就替领导跑腿了。涂总不是喜欢写东西么,她不仅把他所有的文字稿校对、打印包了,还把涂理新发表的所有文章,按年份做成了几大本剪报。你想想,涂理新虽然做了副厂长,骨子里还是一个文人,要是有一个人像崇拜者一样把他的文章订成书,那是什么样的感觉?这只是其一。涂理新做了一把手,就把蒋华调到了办公室打杂。不能给更多了,要避嫌。可是,蒋华懂事啊,她知道涂理新胃不好,要少食多餐,自己花钱买了一个小冰箱放在涂总办公室,每过两天就往里面放水果,都是洗好的。自费的,从来没有报过。哼,你以为容易?一年容易,十年容易吗?”

“就为了打个杂?”

“领导能占你便宜?到最后还是你得便宜,懂不懂?背黑锅也是一样,前提是他的目的不是干掉你。”

我体会着扶部长的这些话,“那,蒋华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你要问涂理新是怎么回报蒋华的。蒋华鞍前马后服侍他十几年,如果给蒋华升职,或者调个肥差,就太明显了。国企,尤其是大国企,谁背后没有几根金线?可是和女下属沾边的事情,就要万分小心,无事都生非。再说涂理新远没有到不用介意外面眼光的位置,他不能给自己找事吧?作为回报,他把蒋华的老公,从别的分厂调进来,从小技术员到科长,到现在的部长,只用了五年。”

这顿饭吃得太值了。我回味着扶部长的这些话,原来打杂也能这样别有洞天、曲线救国、投桃报李。我习惯于直接获取,以过去的经验,我要的东西得到太容易。黄总捏着我的前途,我就为黄总卖命,冒总不是我的直接上级,我对他也就有限的客气。大黄总一言胜过黄总十句,我就去粘大黄总,如果反过来,我被黄总相中,利用黄总助理的身份,再联手冒总,奠定坚实的群众基础,是不是平台更加宽广深厚?

涂理新对蒋华的回报,说明涂理新不是坐享其成的人,值得一投。扶部长放下官阶,专门请我出来吃饭,给我讲了这个桃李故事,我不傻,明白他的意图。吉田、扶部、涂理新,这些都是我要小心伺候的人,别看眼前涂理新现在只是合资公司的总经理,与我升职涨薪八竿子打不到。但是要想走凤尾鸡头的曲线政策,他是眼下关键的一块跳板。所谓的职业道路,无非就是职与薪,关键关系没有打理,职与薪就是空谈,但是次关键关系也会成长为关键关系,事先没有建设,职与薪就会成为竹篮打水。我下定决心汲取前一段经历的教训,且把周燕子之流的鸡毛蒜皮事情放一边,自己的前程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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