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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胡同和四合院(4)

我心中的四合院 作者:刘莲丽


娶亲和出殡,是北京胡同里最靓丽的两道文化景观。只要远远地一听到欢快的喜乐,孩子们就会在院子里大喊:“娶媳妇的来啦!”人们就会争先恐后地从四合院里走出来,站在大门口,看娶亲的队伍,想象红花轿里蒙着盖头的新媳妇的美丽,评论吹鼓手的好坏,看送亲人穿的衣服。直到队伍过完,才会各自走回家去。我有个小学同学叫孙成立,他父亲就是吹鼓手,他有时也跟他父亲一起去队伍里吹喇叭,于是成了我们全班同学羡慕的对象。

如果是出殡的队伍来了,那就更是壮观,白花花一片穿孝服的人,还有和尚道士一路奏乐,后面是排满一胡同的纸人纸马。我们就会兴奋地跟着队伍走,直跟到烧化纸人纸马的地方,看着孝子们跪地号啕,看纸人纸马被烧成漫天飞舞的纸灰,才肯回家。

胡同里也有很穷的人家和乞丐,他们一般住在大杂院里。大杂院没有四合院的格局,就是一个大院子住许多人家。多是平房,而不是有高高屋脊的瓦房。“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话一点不假,我坐在大门口的门槛上,常常看见七八岁的小男孩,背一个柳条筐,沿着胡同拣烂纸。拣满一筐,就可以送去卖一点钱。柳条筐太大,他们不能蹲下拣,所以他们都拿一根长竹棍儿,尖上钉一个长钉子,看见烂纸就啪的一下扎在长钉上,回手从肩上扔进柳条筐里,动作娴熟得令人佩服。

女孩多是挎个篮子去堆满炉渣的垃圾堆上拣煤核。北京吃饭取暖都需要煤,很多穷人家没钱买煤球,就去拣别人烧过还没烧尽剩一点黑心儿的煤核。她们的工具是一根一尺长的木棍,木棍的一端有两个用粗铁丝弯成的钩子,用来扒煤灰。我常去看她们拣煤核,觉得这件事不难,自己也能干,但就是没那小耙子,很想借一把来用一用,可是不敢。有一天我爬上炉渣堆,看见一个脸蛋红扑扑的女孩在拣煤核,我用手扒开红色的煤灰,拣出了四五个煤核,用手捧着,问她:“你要吗?”她接过放进篮子里,然后很大方地问我:“你是不是想用这小耙子?”我自然大喜过望,快活地和她玩了半天,从此我俩成了好朋友。她的名字叫大镜子,她妈死了,她跟着姥姥,全家靠她爸拉洋车糊口。她家就在大杂院里,一间小平房,白天进去也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她赶上了好时候,很快解放了,后来她还上了大学,嫁给了一个海军。

胡同里更穷的就是乞丐了,大家管他们叫要饭的,他们穿得很破烂,有老人,也有孩子,挎一个篮子,里面有个碗,他们住在哪里,我不知道,听大人说他们住在城墙根儿底下的窝棚里,但那里我没去过。

另有一种讨钱的叫“耍骨头的”,他们手拿一扇牛的肩胛骨,骨头边上挂满小铃铛,一晃,就哗哗响。他们多是站在商铺前讨钱。这些人真的很聪明,他们能当场有针对性地编顺口溜,开始是说吉祥话,很诙谐,如果商铺老不给钱,就开始编不好听的了。所以商铺老板见他们来了,一般会很快给他们一些钱。有的还会笑着说:“来一段?”他们就会立马编一段好听的。他们说段子也叫数来宝,比较有名的一个段子是:“出大门,迈大步,眼前来到棺材铺。这里的棺材真叫好,装进死人活不了,装进活人跑不了。”有一天我在表姨家玩,我的鞋扣掉了,表姨正在给我钉鞋扣,就听外面耍着骨头说:“大嫂大嫂屋里转,手里拿着俩鸡蛋。鸡蛋里头没骨头,给婆婆做碗红烧肉。”我奇怪地问嫂子:“你拿鸡蛋了吗?”嫂子笑着说:“刚才还真打了俩鸡蛋,想给你做西红柿炒鸡蛋呢。”我说:“他站在大门口,怎么就看见你打鸡蛋了?”嫂子说:“他瞎编呗。”表姨听了,马上笑着对她儿媳妇说:“去给他几个钱吧。”可见这些人的聪明,他估摸着那个时间主妇们都在厨房转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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