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文学与以后的历史(三)

语言与沉默 作者:乔治·斯坦纳


前方可能存在的是集体意识、公共理解和反应的情形;自有文字记载之前的艺术及其在希腊城邦中的某些遗迹以来,这些情形比起我们已知的任何情形更加真切。这意味着,占统治地位的艺术形式应该对观众连续的非难干涉保持“开放”;听众和观众有时会参与形式创造的过程(布莱希特在他说教性的戏剧中曾探讨了这种可能)。这也表明,艺术作品不会只有单一的固定形式;在每次再现中,它们不应该用基本相同的方式来实现。一种固定不变的原创观念——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要忠实地重复一首曲子、一出戏剧、一段舞蹈的观念——是高度专业化的结果。它与这个观念密切相关:书籍将过去的模型进行编码,并使之得以保存。它也折射出专业表演者与业余大众的深刻分野。它绝非人类固有的模式。某些先锋画家和戏剧家导演的自发的、不确定的因此也是不可重复的“事件”,围绕演奏者自由即兴创作塑造音乐(爵士乐和偶然音乐)的努力,更加接近于艺术的本能基础。它们表达了长期被埋没的认识:艺术作品应该是独一无二的东西,是能量和模仿的设计,不能在另一个时间或地点精确复制,在它的完成过程中观众也起重要的作用。这一群舞者或歌手(偶尔会有个人从中跳出来煽动一个乐章或主题)是艺术的原型。无影无声的本体之间的对话——印刷出来的诗歌或小说——是非常特别、可能转瞬即逝的媒介。它也许代表了类似于室内乐的意识风格。正如阿多诺指出,室内乐是关于过去的文体,因为它对休闲(专家级的业余者)、空间(小屋,但大得足以容纳精选的客人)和经济赞助有特别的前提。

或许,我可以斗胆提出一个更狂野的想法。西方文学的主要部分建立在不可替代的个人身份意义上。它的视野和主要比喻来自于个体死亡的独特性和必然性,来自于这种预设——我们自身携带着特定的必死性和消逝,就像携带着一颗正在成熟的种子。但是,即使这种意识(我们认为是如此不可改变,如此普遍)也有其身心条件和历史根源。这是个既定的事实,在我们个体死亡的时候,我们一些重要器官的生命绝非耗竭殆尽;如果移植到另一个有机体内,它们可以继续工作很长时间。眼睛、肾和肌肉组织,都已能成功移植。正如血浆可以保留,现在完全可以设想出一些仓库或“银行”,把一些重要器官保存起来,以备将来替换或使用。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对个体终极死亡的根本意识会逐渐改变。

我们应该知道,我们身心自我意识的主要成分(猴脑从身体的其他部分切开过后,官能依然在活动)会在另一个人身上“继续活下去”。我们应该逐渐接受生命持续或肉身不朽的观点;自从十九世纪晚期魏斯曼(August Weisman)取得研究成就以来,我们已经将这种观念归功于人类的胚细胞。接受这种观念将渐渐不那么抽象和纯粹知性;它会导致我们整个感受力的改变。人类互相关联的概念,我们现在表面上使用的或作为道德陈词滥调的有机共同体的概念,将逐渐表达具体的现实和所感的经历。那时,人类将首次从封闭的个体空间进入集体的空间。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Copyright © 读书网 www.dushu.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备15019699号 鄂公网安备 4201030200161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