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节返回小说的文化原点(3)

权力那些事儿 作者:梁振华 龙其林


读肖仁福的《老材》,可以感觉在那通透、淡泊的叙述语境中,隐藏着一个地域和底层的全部道德与价值标准。龙长吟先生在谈到肖仁福的早期小说时曾写道:“作者所生活的巫水河畔、南山脚下,有着殊异的民族文化的遗存和丰厚的历史文化的积淀。人们至今保留着‘万物有灵’的泛神论色彩的原始宗教观念,奉行着人神共判共主,共同制约的社会行动的管理方式,残留着神、人并立的二元论的人生观念和思维方式,扬真崇善、趋奇尚义是普遍的社会心理。这一切都证明了,浪漫主义精神是湘西南苗族地域文化和历史文化的基本精神。”①正是因为地域文化中存在的泛神论色彩和扬真崇善、趋奇尚义的社会普遍心理,这里的人们保持着一种自然、健康的人性。《老材》中的四爷从小便跟随师傅做老材(即棺材),成为当地有名的巧匠。师傅每次接手做老材时,都要先请问阴阳先生,杀只公鸡,圆墨,点香烧纸,杀鸡洇血。开始时四爷始终无法弄懂师傅对于老材如此虔敬的缘由,后来才突然醒悟到:“师傅劳作一辈子……可此时,还有什么是属于他的呢?他什么也带不走,能够带走的除了他自己,就只有这唯一的老材了;但他也满足了,他从人世退出来,躺进这副老材,这老材就是他的世界,就是他最可依附、永远属于他一个人的世界”。在当地人看来,“人世”只是永恒世界中的一个短暂过程,人总要从其中退出来,躺进老材的世界。正是这份对人世之外的世界的信仰,人们面对社会、自然时总是怀抱着一份可贵的信赖。十只瓢在临终之前希望能躺进四爷精心打造的棺材,四爷虽然疼惜这副本为自己预备的老材,但最后还是让了出来,圆了十只瓢的心愿。没有无休止的心机,没有扯不断的纠纷,民间的人情世故如此单纯,崇善而扬义。十只瓢下葬后,四爷守护在小曾孙的摇床边,他恍惚间觉得“十只瓢就是坐着摇床走的,走得那么从容,走得那么充满希翼和期待。而他的外婆,正在另一个新鲜的世界等待着他,将为他讲述美丽神奇的童话,哼唱动听迷人的摇篮曲……”肖仁福在乡土题材的写作中没有停留在对文化外壳和人物命运的描绘上,而是进入了精微的心灵世界。他既有着以民间再现时代风云的宏伟追求,又有着敏锐犀利有如手术刀般精准的文化自觉。在精神气质上,肖仁福有着沈从文式的文学直觉与细腻,他笔下的乡民善良而忧郁,苦难而乐观。在为曾孙做摇床时,四爷的胸腔里便升腾起了一股强烈的生命意识,这种生命意识超越了时间的限制,趋向无穷无尽的永恒。就像四爷所说,“人老了死掉,也许不仅仅是一种结束,同时也是一种开始。用村人的话说,便是上路了。以无形的生命形式代替有形的生命形式,走进另一个无法把握的、陌生的世界,不是同样需要保护吗?”肖仁福将民间的这种感悟思维进行聚焦,为我们在物欲横流的时代寻觅到了一份诗意、一份乐观。肖仁福创作于20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小说,并不是依赖情节、语言吸引读者,而主要在于他作品中所展现的民间社会的文化状态和人物心理。肖仁福的故乡叙事展现了一种对乡土本质的敏感,他是在外表静谧的乡土中捕捉到了一种绵延千年的淳朴人性和思维方式,并以静中写动的灵通之美使湘西南的内在气质借助景物还原了。肖仁福的深刻在于他不仅描写了民间,而且在民间的淳朴之中准确地描写了民间生命的艰难与挣扎、生活的重压与人性的纯真,在不断走向精神意识的叙事里将一种思维之美升华、定格了。潜藏于这块土地的民间文化,经作家激活后跃出苦难生活的表层,将千百年来沉淀的价值观念和思维方式一一展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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