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出关》 十四(3)

出关 作者:李镜


当然,这些我们只是猜测。他从不跟我们提他老婆的事。只是有一次,我们在行军中唱红军歌曲,中途坐下来休息的时候,他挤着坐到了我的跟前,笑着对我说:“你们路上唱的歌子,我也听过。”

我一怔:“……”

“我老婆也唱呢。”

我一下子明白过来了,刚才我竟忘了这个岔儿。

在我当排长前,马步旗提到他老婆,就这一回。

宣布我当排长的那天傍晚,马步旗把我叫到他住的地方。他住在一个中药铺的后厢房里,不像马成义住得那样排场,房子很小,没有桌椅,只有一张大炕。炕上铺着席子,靠墙堆着铺盖,席子上放着一张在西北一带常见的小炕桌。我们两个是全营点完名后一块儿到他的住处的。进屋后,他让我坐到炕桌旁,他在另一旁坐了,喊了一声,立即有一个勤务兵端上了两碗“三炮台”。马步旗指指放在我面前的茶碗说:“用茶。”然后又解释说,“我们在教的不喝酒,要是搁在你们那边,有了喜事怕是要喝酒呢。”

我知道他说的“喜事”是指什么——我当了排长——他这是含蓄的祝贺。我笑了笑说:“在我们那边,国军封锁得那么严,甭说酒,连这样的茶也喝不上。”

马步旗“哦”了一声,脸上显出些尴尬,马家军虽说是地方军阀武装,但说到底也是“国军”的一部分。为了遮掩尴尬,他端起茶碗,说:“以茶当酒,我敬你一杯!”

我也端起茶,说:“谢谢!”

一边喝茶我一边嘀咕,连着两天,两个“上司”轮着番找我,一个封我官儿,一个请我茶,该不会真被程子和、齐闯他们说中,马成义们为了分化“原红军”,真的想收买我?想到这儿,我提高了警惕,只是喝茶,不说话。

“张角,你知道我今天为啥找你来?”喝了两口茶,马步旗问我。这开场白几乎都和马成义的一模一样!他们是不是事先商量好了,封官后再来试探我。我更加提高了警惕。

我摇头,说:“不知道。”

他喊勤务兵续水。等勤务兵续完水走了以后,他身子向前探了一下,对我说:“今天叫你来,是想跟你说说我老婆的事。”

“……”

你作一百次一千次猜想,也猜不到他叫我来仅仅是为了这个。

“你甭发愣,甭瞪眼,我叫你来就是想说说我老婆。”见我吃惊的样子,他又说,“有一些话,我在心里一直憋着,不吐出来,憋得难受,可是没个能说话的人。现在好了,咱们成了自家人了,我想掏出腔子跟你倒一倒。”

我提着的心又放下了。

看来马步芳的这个远房堂兄弟不是个十分刁钻的家伙,早上刚任命我当排长,晚上就成了他掏腔子的“自家人”了。当然,他说“自家人”还有另一层意思,他的老婆也是红军。

马步旗又劝我喝了一口茶,问:“你听说过我老婆么?”

我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地摇摇头,说:“没有,没听说过。”

“你知道她是干啥的么?”

“不知道。”

“她是你们那边的。”马步旗说这话时,目光又神秘又兴奋,一直看着我的眼睛,等待我的反应。

我装作很关注的样子,“哦”了一声,把询问的目光又甩给了他。我不是有意那样做,但我只能那样做。我不知道如果要说话的话,我应该说些什么。

看来他对我的关注很满意,又喊勤务兵给我添了一次茶。勤务兵添茶的时候,他的目光停在窗子外面正在暗下去的那一小块天空上。勤务兵走了以后,他又把目光收了回来,落在我脸上。我发现,此时他的眼眶里竟潮乎乎的,脸上也泛上了一点微红。

他定定地看了我一阵,说:“她是个好女人。”

我又“哦”了一声。

接下来又是喝茶。

沉默。

外面很热闹,狗叫、马叫、鸡叫、人叫……

天很快黑下来,只是从窗子那里透进来一点儿微亮。勤务兵悄没声响地走了进来,给我们添了茶后,在窗台前摸索着找什么。

马步旗问:“干啥呢?”

勤务兵:“找灯……”

马步旗:“不找了,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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