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康总与梅瑞坐进茶室。梅瑞说，最近不顺心。康总说，国贸确实不顺，有的公司，已经靠卖广交会摊位来维持。梅瑞说，我是谈自家情况。康总不响。梅瑞说，我经常想到去年的春游。康总说，是吧。梅瑞说，还有，我姆妈，最近碰到了过去的老情人。康总不响。梅瑞说，我父母早已经分居，这个老情人，以前是上海小开，六十年代去香港，八十年代初，跟姆妈恢复通信。想不到，这次见了面，姆妈就开始跟我爸爸吵离婚，准备去香港，准备结婚，闹得一塌糊涂。康总说，去香港结婚。梅瑞说，我外公是香港居民，一个人生活，总想帮我跟姆妈，办到香港去，现在姆妈碰到男朋友，昏头了。年轻阶段，我姆妈欢喜跟一批时髦男人跳舞，五十年代中期，上海跳舞场关门之前，小舞厅多，当时认得小开，天天出去跳舞，一家一家小舞厅跳，一夜跑三四家不稀奇，尤其喜欢去最蹩脚的小舞厅。我外婆苦煞，不敢写信告诉外公，经常半夜三更，一家一家寻，哭，后来，外婆过世了。后来嘛。梅瑞讲到此地，忽然不响了。康总说，后来呢。梅瑞说，我像发神经病，开口就讲私人事体。康总说，书里讲过，女人容易跟陌生人讲心思。梅瑞轻放茶杯说，康总这样讲，我就不开心了。康总说，为啥。梅瑞说，康总是陌生男人吧，我是轻浮女人吧。康总说，我是引别人的讲法。梅瑞呡一口茶，眼睛看看康总说，以前我姆妈，搞得外婆过世，现在开始搞我了，准备搞煞我为止。

提到跳舞，康总想到八十年代，老婆就是跳舞跳来。大学时代，康总是跳舞积极分子。以后有次出差，到了北京，夜里赶到母校，看望一个同窗，当年的舞会王子。两人到南草坪见面。康总发现，校园深处的熟悉彩灯，仍旧闪烁不止。康总说，周六还有舞会。王子说，是呀。小康做了老板，是脚头更痒，还是彻底不痒了。康总说，长远不跳，几乎忘记。王子笑笑说，基本功，哪里会忘。今夜去跳一跳。康总说，可以去坐一坐，回忆过去时光。康总与王子朝舞场里走，接近门口，王子拉了康总说，小康会看女人吧。康总说，啥。王子说，现在女青年，跟多年前不同了。当时独钟文化男人。康总说，现在呢。王子说，市场经济，懂女人吧，容易挑三拣四，小康进了场子，要仔细看，现在大学舞场，除了本院女学生，不少是院外女青年，女居民，因此要看打扮，气质。如果对方是女学生打扮，小康上去邀请，要自称是大学后门小饭店的老板。如果对方是小家碧玉，穿着亮眼，有骄娇两气，基本是外面女人，小康可以自称是本校副教授。康总笑说，这为啥。王子朝康总肩膀拍一记说，真不懂，还是装糊涂。现在不时兴跳到结束了，转几只曲子，就可以带出来，如果小康讲得妙，对方就跟得快。两个人先吃一点饭，然后嘛，样样可以直接一点，懂了吧。康总一吓。王子说，多跳有啥意思，坚持到结束，一般是癌症俱乐部的人。康总想到此地，发现梅瑞眼圈一红，低头从手袋里摸出一封照片，放到茶几上。梅瑞说，姆妈让我印的，简直不像样，不像腔了。康总一看，是舞场全身照，年近五十的风韵女人，玉色摹本缎子裙，腰身绝细，双峰丰隆，S身段，娟媚夺目，添一分太闹，减一分太素。有几张双人照，女人紧靠一个微黑男人，五十岁超过，双肩平阔，V领玄色舞衣，国标软底舞鞋，浑身抖动热汽。真正的男人，面孔有几条汗光，比较得分。微黑男人，铁骨钢筋，眼神有电。压底一张，是热吻近照。康总觉得，每一张拍出了神彩。亚洲人的接吻镜头，面部结构与白种人不同，容易变形，肉欲成分多。这张照片，恰到好处，并不低俗。康总说，令堂大人年轻，男朋友也MAN，配的。梅瑞说，瞎讲有啥意思呢，我姆妈，近六十的老女人了，男朋友小两岁，拍得这副样子，是有意刺激我爸爸，让我转交到爸爸手里，就为了离婚。康总不响。梅瑞说，就像两条大王蛇，吃了春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