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屠格涅夫的洗练，他的惜墨如金，莫洛亚叹为观止，认为古往今来的小说家中是少有的。在他看来，屠格涅夫之所以能借简短篇幅给人“以这样一种隽永和充实之感”，主要由于其小说中的故事“总是发生在一个骤变的时刻里”。别的作家从远离主要情节的地方开始着笔，屠格涅夫则一下子进入主题，在故事紧紧抓住读者的心弦时，才对主人公的生平稍作回溯。的确，像《罗亭》、《贵族之家》、《父与子》等长篇，都是这样开门见山的。而且屠格涅夫往往只写几个场面，紧扣主题而不旁涉，可以说他的作品宛若水晶而很少杂质。莫洛亚还指出屠格涅夫在刻画性格时使用反衬法，其精选的细节也颇多寓意而耐人玩味。上述这些表明了莫洛亚细腻的鉴赏力；同时也说明，屠格涅夫博得“小说家中的小说家”的荣誉，正是在于这种笔墨经济，布局严谨。当然，我们不能因此贬低包罗万象、气势磅礴、广泛反映生活的一些大作家。事物的辩证法是，优点有时变成了弱点。这里可能同时就是屠格涅夫的缺陷。平心而论，这两种艺术，确实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莫洛亚认为屠格涅夫是客观的艺术家，着重真实地描绘事物的本身，而不是表达自己对笔下的人或事物的感受。他引用屠格涅夫关于心理分析的有名的话，即心理学家应该隐藏在艺术家后面。但是，也应看到，屠格涅夫笔下某些人物带有自己的气质，有的则有自传的成分。而且他绝不像福楼拜那样使用冷冰冰的解剖刀，而常常是和人物同其冷热。不要说对罗亭、拉夫列茨基等他心爱的人物，他倾注了自己的全部感情，就是对巴扎罗夫，在写到他死亡时，也不免一洒同情之泪。从这方面来说，他的艺术同时又是主观的。

对莫洛亚的书我们谈了这么多优点，是不是说它完美无缺呢？不，不是的，当然有缺点。有人认为，莫洛亚的作家传记一般是注重对象的内心生活，而对于他们的社会活动没有给以足够的注意。在屠格涅夫传中，他也比较忽视这个方面，而多着重谈作者的生平轶事。这里也是优点变成了弱点。他的艺术观同我们也有一定的距离。例如把《前夜》排除在“杰作”之外，说屠格涅夫的作品是“纯小说”，否定艺术的教育作用，这些是我们所未能苟同的。书中有些地方也不够严谨，例如，对屠格涅夫小说内容的转述和涉及的一些事实不够确切，对屠格涅夫的爱情不免渲染过分。此外，他在本书最后一章中论述屠格涅夫的人生哲学，有自己的见解，对我们有所启发，但因缺乏辩证发展的观点，所引用的大都是作家后期的材料，这些主要来自他晚年写的散文诗的消极思想情绪，是难以概括屠格涅夫一生的人生观的。

然而，公平的读者，我们能从哪里找到完美无瑕的著作呢？！莫洛亚的书，确是瑕不掩瑜，光是我们上面提到的优点，就已使我们受益匪浅了。更何况他自己是一个作家，他优美的文字，明朗的风格，他娓娓动听的讲故事的才能，特别是他所擅长的抒情笔调，在引述屠格涅夫的文字时，往往融合无间。在读这样的传记时，我们不免感到一种艺术享受。我们还能奢望更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