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父子行 (2)

苏东坡传 作者:林语堂


危险和刺激由瞿塘峡开始,水中有不少巨大的岩石,不同季节水位时涨时落高低不同,因此这些岩石有时高出水面近三十尺,有时半隐在水中。当时是冬天,正是最难航行的季节。夏季泛洪时和干冷的冬天水位相差一百尺左右。由于水面通路窄,船夫通常都依照江中石头的高度来判断水位。这些石头名叫滟滪堆,因为大浪打在上面溅起了巨大的水花,像女人头上的云鬟雾鬓。石堆完全淹在水中时,就形成了更危险的涡流。俗语说:“滟滪大如马,瞿塘不可下;滟滪大如象,瞿塘不可上。”不过这句话也没有多大的用处,因为河床多变,有的地方水位低时宜于行船,有的地方则是高时宜于行船,全看水底藏石的高度而定。如果突然遇到暴风雨,船夫会等几天,等恢复到安全水位才动身。不过大家还是愿意走三峡,或为名,或为利而冒险,苏家兄弟现在也是如此。旅客只能把一切交给天神,自己毫无办法。不管上行下行,大家都在入峡前祷告,出峡后再次祷告拜谢,因此,比较危险的地段神明永远不缺美酒美食。

说也奇妙,三峡的环境产生了不少山顶仙人的奇闻传说。快到瞿塘峡入口处有一个“圣母泉”。这是岸边的一个小裂缝,能应人声出水。旅客到缝口大叫“我渴了”,溪泉就流出一杯的水量,然后停止。要第二杯的时候得再叫一遍。

“三苏”求神庇佑,然后顺流而下。船只太密很危险,所以按规定一只船要走到一里之外,第二只船才能出发。若是大官出门,会有士兵按一定的间隔在岸上站岗,手上拿着红旗,等前面的船只安全通过一个危险的地带,他们就摇旗示意。苏东坡曾写诗道:

入峡初无路,远山忽似龛。

萦迂收浩渺,蹙缩作渊潭。

风过如呼吸,云生似吐含。

坠崖鸣窣窣,垂蔓绿毵毵。

冷翠多崖竹,孤生有石楠。

飞泉飘乱雪,怪石走惊骖。

他们偶尔会驶过孤立的茅屋,只见茅屋高高在上侧身而立,背负青天,有时会看见砍柴的乡下少年。孤零零立着的小屋证明他们一无所有:屋顶是木板做的,连瓦片都不铺。苏东坡正想着人生的劳苦,忽然注意力被天边自由盘旋、无忧无虑的灰鹰吸引住了。于是,他开始思考功名利禄是否值得牺牲文明生活的自由。灰鹰遂变成人心解放的象征。

现在他们进入了绵延八十公里的巫峡。这里山峰耸立,峭壁逼人,江面渐窄,光线渐暗,白昼的光芒变成黎明前的微光,仿佛一片苍茫,万古如斯。由船上望去只见一线蓝天。只有到了中午才能看见太阳,晚上也只有月在中天时才能看到一丝月光。两岸怪石林立,山峰永远藏在云端。高风吹着云朵,变幻莫测,高耸的山峰也不断改变形貌,形成一幅艺术家都无法描绘的活动奇景。其中神女峰很像裸露的女体,自从公元前3世纪宋玉作《神女赋》以来,它已成为巫山十二峰中最著名的一峰。在这风云际会、天地相接的山顶上,阴阳显然结合成一体,至今“巫山云雨”仍是对男女交欢的含蓄形容。空气云雾之中,似乎有仙人充盈,有精灵在嬉戏。这时苏东坡的理性说话了,他觉得这些神话传说不合逻辑。“世人喜神怪,论说惊幼稚。”他作诗说:“楚赋亦虚传,神仙安有是。”

这时,一个老船夫开口说,他年轻时爬到山顶,曾在山池洗浴,把衣服挂在枝上晾干。山上有猿猴,但是一爬到峰顶,鸟声猿啼都消失了。四野俱寂,只有山风。虎狼不上山顶,他一个人什么都不怕。神女庙附近有一种特殊的竹子,软竹垂地,仿佛俯首膜拜仙灵似的。风吹枝摇,把石龛扫得永远干干净净,真像女神的侍仆。苏东坡非常感动,心想“神仙固有之,难在忘势利”。苏东坡和当时的其他人一样,终生都相信遇仙成仙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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