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胡适与另两只“徽骆驼”(3)

百年风度 作者:张昌华


苏雪林写此信时将届百岁,握管无力,字迹潦草,多有重叠,几不成行,难以辨认。她断断续续,用三种颜色的笔,花两个星期的时间写毕(由《苏雪林日记》推断)。但思维清晰,语锋不减当年。所述史实确否,有待专家论证,至于评说,当是她一家之言。

笔者是个编辑匠,对文坛同列间的恩怨因果知之甚少,是个门外汉,无资格置喙。权将苏信呈出,供读者品评、研究。但我十分认同耿云志先生的说法:“晚辈唐德刚因对胡适稍有不恭之词,惹得极其崇拜胡适的苏教授的大不满。”

胡适(1891—1962)、苏雪林(1897—1999)、唐德刚(1920—2009),同占中国现当代文坛三席,同为“徽骆驼”。苏、唐同为胡的门生。“本是同根生”,结怨却如此之深,耐人寻味。或因苏雪林对胡适“极其崇拜”,生性过于偏执,加之传统的为尊者、长者讳的思想影响所致吧。而唐德刚毕竟较苏雪林年轻得多,新思想、新观念自然也多,对世事的认识自然也不同。用唐自语,他秉承了胡适的“对老师半肯半不肯”的教诲,以“有一说一”的精神“诠胡”。加之唐氏的文风活泼,以庄谐相杂见长,就易遭人误读吧。

苏雪林曾寄我她的《浮生九四》、《犹大之吻》和《我论鲁迅》等。她过世后,成功大学给我寄来一套十五卷本的《苏雪林日记》。我将这几部书跑马观花翻了一遍,大致理出苏雪林对胡适崇拜的心路历程。

苏雪林在《浮生九四》(三民书局,1991年版,下同)中说,对文化界人物,她“最敬重者,唯有胡适先生一人”,并自命为胡适的再传弟子。她与胡适既有同乡之亲(同为徽人),又有师生之谊。苏雪林在北平女高师求学时,胡适曾授课《中国文学史》(上)一年。苏自言,她那时生性羞怯,从不敢执卷到胡先生讲桌前请教书中疑义,更不敢趋访。当胡适在班上说他写的为呼吁尊重女权、主张男女平等的《李超传》比《史记》中的《汉高祖本纪》、《项羽本纪》还要有价值时,“吓得我们舌挢而不能下”,以为此说是“荒天下之大唐”。后见胡文刊世,女子要求继遗产权不绝,宪法为之修,方有所悟。胡适诸人创办的《新青年》、《新潮》,“列举旧礼教之害,则颇惬我心”,遂敬意大增,由钦敬到崇拜。

1928年胡适在上海长中国公学,苏雪林与冯沅君同去拜访,胡适让太太以徽饼招待。胡适说此饼是徽人外出艰难谋生奋斗的标志。苏雪林据此次造访撰文刊于报端。后胡适将己著和主编的《努力周报》以及《独立评论》源源寄赠她,关系日近。1936年鲁迅逝世,苏雪林给蔡元培写信,攻讦鲁迅,又将此信底稿寄胡适征求意见。苏雪林“泼妇骂街”式的文字,遭到世人一致的谴责,也受到胡适的严厉训诫:指责她“如此批评”“未免太动火气”,那些咒骂“是旧文学的恶腔调,我们应该深诫”。但他们的关系并未因此而疏远。1948年10月初,胡适到武汉大学作《二十九年后看五四》的演讲,苏雪林与袁昌英结伴去听,并合影留念。苏雪林颇为得意,还特地多洗了几张“留备送人”。《苏雪林日记》(台湾成功大学1999年出版,下引日记均出于此)第一卷开篇记之甚详:“胡先生讲前,有自治会学生代表先作介绍,强调五四学生运动之精神,意欲刺激听众,但自胡先生讲后,该生又上台,出言颇对胡先生不敬。谓胡先生为投机分子,故能适应环境,又谓胡先生靠美国援助云云。然胡先生毫不介意,并含笑与该生握手,殷勤慰问,其气量之宽大,亦称罕有。”又大发感慨:“胡先生之所以为胡先生,其在斯乎!其在斯乎!”(1948.10.5)胡适演讲后,苏雪林见汉口《正义报》大骂胡适,遂在日记中斥其言“狂悖”,是左派,“不足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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