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1—1086)

字介甫，号半山、临川先生，别称王荆公，北宋著名思想家、文学家、政治家。官至宰相，主导了有名的 “熙宁变法”，有“通儒”之称；文学成就极高，为“唐宋八大家”之一，诗歌含蓄深沉、神韵高远，自成王荆公体，词作多咏怀抒情，风格沉郁豪纵、淡远空阔，现存世约二十余首。

桂枝香·金陵怀古

登临送目^①，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②。千里澄江似练^③，翠峰如簇。归帆去棹^④残阳里，背西风，酒旗斜矗^⑤。彩舟云淡，星河鹭起，画图难足。

念往昔，繁华竞逐^⑥，叹门外楼头^⑦，悲恨相续。千古凭高^⑧对

注

① 送目：远目，望远之意。

② 天气初肃：天气刚开始萧肃。肃，肃杀，形容草木枯落，天寒气爽。

③ 练：白色的绢。

④ 归帆去棹：来往的船只。棹，原指船上一种划船的工具，这里代指船。

⑤ 矗：直立。

⑥ 竞逐：竞相追逐效仿。

⑦ 门外楼头：指南朝时陈朝的亡国惨剧。语出杜牧《台城曲》：“门外韩擒虎，楼头张丽华。”韩擒虎是隋朝开国大将，统兵伐陈，他已带兵来到金陵朱雀门(南门)外，陈后主还在和宠妃张丽华于结绮阁上寻欢作乐。门，指朱雀门；楼，指结绮阁。

⑧ 凭高：登高。

此，谩嗟荣辱^①。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衰草凝绿。至今商女^②，时时犹唱，后庭遗曲^③。

【词译】

我在晚秋之际登高远眺金陵，天空高远，空气中微微透着寒意。奔腾不息的长江浪花翻滚，好似一条白练；沿岸山峰苍翠，拔地参天，好像箭头般簇拥在一起。江上来来往往的船只沐浴着夕阳的光辉，岸边酒家门前斜插的酒旗在风中飘扬。远远望去，画船似在云中出没，白鹭似在银河起舞，再好的画家也画不出这美丽的景色。

遥想当年，金陵作为都城是多么繁华兴盛，只可惜最后六朝在这里一个接一个相继灭亡。自古以来，不知有多少人在此登高怀古，空叹历代的繁荣与衰亡。如今，六朝旧事早就如流水般消逝了，只剩下秋草萧瑟，然而可悲的是，歌女们却还时时唱着那首《玉树后庭花》，早就忘记当时亡国的仇恨了。

【评析】

作为历史上有名的六朝古都，历经风云变幻的金陵是古代文人凭吊怀古最喜爱的去处。王安石的这首《桂枝香》是北宋早期广为知名的创作。全词写景壮丽开阔，写情发人深省，在风格上摆脱了五代而来的艳靡之气，为此后豪放词的发端打开了窗口。

上阕以“登临送目”统领，描写了词人登高远望的景象，澄江千里，翠峰如簇，展开了一个广阔的背景。在广阔之下，词人进一步写彩舟、白鹭、酒旗，大中有小，有浓有淡，犹如一幅水墨画肆意将眼前的景致渲染开来。“千里澄江如练”借用了南朝诗人谢眺《晚登三山还望京邑》中的“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写实过后，词人展开了丰富的想象，“彩舟云淡，星河鹭起，画图难足”，将落日下江天景色互融，场景愈加开阔。但在写景中，词人并未表达创作这首

注

① 谩嗟荣辱：空叹繁荣与衰败。

② 商女：酒楼茶肆卖艺的歌女。

③ 后庭遗曲：指歌曲《玉树后庭花》，传为南朝陈后主陈叔宝所作。词真正的目的，在开篇以“故”“秋”“肃”几个字眼奠定了全词的基调。

下阕是全词的中心思想所在。词人在登临远眺中，不觉想起金陵曾经的繁荣辉煌时光，想起一个又一个王朝在这里灭亡，心中既充满感慨又满是担忧。“念往昔，繁华竞逐，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续”，这里一念一叹，将词人的思想情感展露无遗。“门外楼头”出自唐代诗人杜牧的《台城曲》诗：“门外韩擒虎，楼头张丽华”，虽然仅有四字，却含义深远，既将陈朝亡国时的景象情景再现，又表达了词人对陈后主的嘲讽哀叹，“悲恨相续”进一步表现出词人对其后的统治者“恨铁不成钢”的无奈和悲叹。“千古凭高对此，谩嗟荣辱”一句表达的情感较为复杂，有两层意思：一是词人感叹任何历史都会消逝在时间的长河中，最终成为后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二是批判当时的文人，空叹兴亡，没有做出什么实际行动。相较而言，王安石自身是一名比较有想法的政治家，否则也就不会有后来的王安石变法了。这里其实是隐晦地表现了词人自己的大志和抱负。结尾“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同是化用的杜牧诗“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隐隐约约流露出对当朝统治者的担忧之情。

王安石这首怀古词，从立意上看，应该是多少受到早前张昇《离亭燕》的影响，一为“六朝旧事随流水”，一为“多少六朝兴废事，尽入渔樵闲话”。不过从思想高度看，王安石显然更高一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