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辑 案牍碎影

品元曲 习典故 作者:常华 著


乘着火焰飞翔

让苍白的骸骨和素服的人群

在空中舞蹈

收煞时刻

一串纷飞的纸钱

覆盖所有梦境

高踞阁顶的书生

——庾天锡《〔双调·蟾宫曲〕》(二首)

双调·蟾宫曲

庾天锡

环滁秀列诸峰,山有名泉,泻出其中,泉上危亭,僧仙好事,缔构成功。四景朝暮不同,宴酣之乐无穷,酒饮千锺,能醉能文,太守欧翁。

滕王高阁江干,佩玉鸣鸾,歌舞阑珊。画栋朱帘,朝云暮雨,南浦西山。物换星移几番?阁中帝子应笑,独倚危栏。槛外长江,东注无还。

翻越中国文化的峰峦,我们会看到三座高标临嶒的楼阁,它们就是湖北的黄鹤楼,湖南的岳阳楼和江西的滕王阁。明人唐枢在比较黄鹤楼和岳阳楼时说:“岳阳楼胜景,黄鹤楼胜制。”而坐落在赣江边的滕王阁,高耸入云,翘脊飞檐,背城临江,可以说兼具了岳阳楼之“景”和黄鹤楼之“制”,名列此江南三大名楼之首。在沧桑的岁月中,滕王阁像一把时间的标尺,更像一支历史的书签。

滕王阁的兴建要追溯到初唐,其所以得名,是因为它的修建者就是唐太宗的弟弟滕王李元婴。唐永徽四年(653),这位“骄纵失度”“狎昵厮养”的风流王爷,因其声名狼藉,被朝廷贬为苏州刺史,不久又迁洪州都督,当时的洪州都督府就设在江西南昌。史载,滕王李元婴到南昌后,终日花天酒地,宴饮笙歌,很快,就在赣江边上建起了这座雕梁画栋的滕王阁。当然,李元婴营造滕王阁的目的,“不过骋游观,供宴赏已尔。”(《江西通志》)迎着清冽的江风,听着浮躁的佩玉鸣鸾之声,远眺西山的群峰叠翠,这位被称为“画蝶始祖”的王爷,带给滕王阁的,不过是一派纸醉金迷的颓靡之风。夹在大唐帝国林林总总气势恢宏的楼阁台榭之中,彼时的滕王阁,不过是一处王公贵族的宴乐之所,并无任何特别之处。

滕王阁真正名动天下,还是因为初唐四杰之一王勃的到来。这位早慧的诗人,据说六岁即能为文,九岁读颜师古《汉书注》,遂作《指瑕》十卷,直指其误,到了十岁,他已经能包综六经,学贯古今。就在唐高宗李治上元二年(675),时年二十七岁的王勃到交趾(今越南河内附近)探望罹祸被贬的父亲,途经南昌。此时,适逢洪州都督阎公九九重阳为滕王阁重修竣工设宴而被邀入席。阎都督原命女婿宿构文章,欲夸其才,席间遂以笔遍请宾客,均莫敢为。不料笔传到了王勃那里,王勃却沆然不辞,挥笔而就。阎公大怒,拂衣而起,并命下吏伺其下笔。“第一报云:‘豫章故郡,洪都新府’公曰:‘亦老生常谈。’又报云:‘星分翼轸,地接衡庐’公闻之,沉吟不语。又云:‘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公矍然而起曰‘此真天才,当垂不朽矣。’遂亟请宴所,极欢而罢。”(五代·王定保《唐摭言》)

自此,巍峨壮观的滕王阁,便与这位天才诗人的名字紧紧地联系在一起。洋洋洒洒七百余字的《滕王阁序》,让滕王阁高耸大江之滨的同时,陡然拥有了一个高不可及的文化海拔;而才华横溢的王勃,则因为这篇序,高踞阁顶,成为滕王阁空前绝后的隐形主人。“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在飘逸洒脱的骈词俪句中行进,我们可以感受到一个青年诗人飞扬的才情,而“老当益壮”“穷且益坚”“东隅已逝,桑榆非晚”这些浑然天成的词汇早已成为脍炙人口的王勃“专利”。尽管王勃在作过《滕王阁序》的第二年,不幸溺水而死,将生命定格在了二十八岁的英年,但这丝毫不能削减其生命的厚度,高耸的滕王阁已经将王勃的名字树立成了一个无法企及的标杆;而那位纵情声色的滕王李元婴更不会想到,当年那座轻薄浮艳的歌台会成为中国文化中一个耀眼的符号,“且一阁之遗,见崇于今昔者如此,彼滕王何其幸欤。”(元·虞集《重建滕王阁记》)显然,滕王李元婴是幸运的,人们因为一篇序而记住了他的封号。

“滕王高阁江干,佩玉鸣鸾,歌舞阑珊。画栋朱帘,朝云暮雨,南浦西山。”自从唐初那位洪州阎都督设宴之后,滕王阁就已经不再是一座简单的木质构建,一处浮华的宴乐之所,随着《滕王阁序》的风行,这座碧瓦丹柱的建筑已经成为一处收纳中国文人心灵的驿站,韩愈、杜牧、欧阳修、王安石、苏轼、辛弃疾等一大批诗文大家都曾经在滕王阁挥毫泼墨,他们举觞吟诗,激扬文字,留下了大量名篇佳作,而江西这片文章节义之邦,久而久之,也逐渐形成了以滕王阁为轴心的诗文创作,由“偶成”“应制”渐渐发展为群登雅集,据说明代傅朝佑、舒曰敬等二十二人在当时还成立了“滕王阁社”,在此登阁讲学,酬答唱和。一座耸峙在赣江之滨的建筑,由此积蓄下丰厚的人文财富和清雅的文人风骨。

事实上,千年以来,滕王阁始终在进行着物质与精神的双重构建,历代的文人们延续了滕王阁的精神气脉,而滕王阁本身也经历了大大小小近三十次的迭废迭兴。在一次次兵燹战火之后,人们总会收拾起破碎焦黑的瓦砾,在原址上重新矗立起一座新的滕王阁,尤其宋代大观二年(1108),滕王阁的修建堪称富丽堂皇,被时人称为“历代滕王阁之冠”。在这座宏伟壮观的新的滕王阁竣工之日,时任龙图阁大学士的范致虚曾欣然作《重建滕王阁记》道:阁“崇三十有八尺,广旧基四十尺,增高十之一。南北因城以为庑,夹以二亭:南溯大江之雄曰‘压江’,北擅西山之秀曰‘挹翠’”。从这段文字我们可以看出,这座重建于宋代大观二年的滕王阁,阁基不仅比唐阁增高了,东西长度扩大了,南北延伸了,而且还增设了两座亭子,从而使滕王阁不再是一座单体的建筑,而是成为一座宏伟壮观的建筑群。

“自到江湖来,外人咨不休。徜非子安序,此阁成荒陬。”(清·尚溶诗)一座楼阁,为何能引来那么多的文人骚客?历经岁月的风霜刀剑,又为何能屡废屡建,始终屹立不倒?答案不言自明,人们为滕王阁添的每一块砖,加的每一片瓦,其实远不是在简单地重建一座楼,而是在重建王勃带给滕王阁的文人气性。当辉煌的琉璃瓦对应着滚滚东逝的赣江水,所有的响佩鸣鸾都是过眼烟云,真正能在滕王阁上留下印记的,永远是力透纸背的文字和超拔放旷的才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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