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问 刘姥姥真是丰润人吗

第六回未曾介绍刘姥姥，先介绍她的家庭情况：“恰好忽从千里之外，芥豆之微，小小一个人家，因与荣府略有些瓜葛，这日正往荣府中来……”似乎刘姥姥家离荣府所在的京城甚远，远在“千里之外”。

可是我们看刘姥姥一家商量好要往荣府打抽风之后，“次日天未明，刘姥姥便起来梳洗了”，她是一大早动身。及至到了城中，荣府门前，不敢贸然进去，绕到后门找到周瑞家的，说了一会子话，周瑞家的领她来到凤姐房中，她在房中等着凤姐，这里有一段极精彩的描写：“刘姥姥只听见咯当咯当的响声，大有似乎打箩柜筛面的一般，不免东瞧西望的。忽见堂屋当中柱子上挂着一个匣子，底下又坠着一个秤它般的一物，却不住的乱恍。刘姥姥心中想着：这是什么爱物儿，有煞用呢？正呆时，陡听得当的一声，又若金钟铜磬一般，不防到唬的展眼，接着又是一连八九下。”这是写刘姥姥初见西洋钟表的描写，真所谓传神之笔，它不仅写出了刘姥姥的土气，也写出贾府的阔气，同时也向我们传达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就是刘姥姥进入凤姐房中的时间。脂砚在“八九下”之下有批语：“细！是巳时。”巳时即现今9至11点，看那钟整整敲了十下，那么就是上午10点，刘姥姥从早起动身，在上午10点以前已经坐在凤姐东屋的炕上了。这怎么可能是千里之外赶来的？除非她有神行太保戴宗的本领。

也许有人说，刘姥姥可能走了许多天，是不定多少天后的上午十点以前到的贾府。我们往后看。凤姐接见了刘姥姥，说了会子话，又有贾蓉来借玻璃炕屏，处理完了，这才问周瑞家的：“这刘姥姥不知可用过饭没有呢？”刘姥姥忙道：“一早就往这里赶咧，那里还有吃饭的工夫咧！”这便与前面所叙她是起大早进城接榫，同时也明确告诉我们，她确实是在当天的上午10点以前进入贾府。

从这些描写来看，刘姥姥在路上充其量也不过用了四五个小时的时间，若是走着来，能够走多远的路程？若是搭车来，也不过能走三五十里的样子。那么她的家离城里就不会很远，如果说她是京东人氏，大约也就是在通州一带居住。

可是这便又有了矛盾，曹雪芹前面说刘姥姥家是“千里之外，芥豆之微”，后面的实际描写却不过三五十里的样子，这是怎么回事？首先我们可以寻找理由为曹雪芹解释，这个“千里”不是实指实际里程，而是一个地域的泛指，古制王畿千里，这个“千里”指的是京畿之地。可是他却说得是之“外”，不是之“内”，这样就更远了。唐山包括丰润一带明、清两代都属京畿之地，都可称“天子脚下”，如果在这个范围之外，就更不可能在半天的时间内到达。人都称曹雪芹文心之细，细如牛毛，可是他的细心大多用在人物的描写塑造上面，像这种“小过节”，不能接榫之处所在不少，是无心之误还是有意为之，或者别有缘故，尚需在逐步的阅读中得出结论。目前我们只能说，曹雪芹在这一回中只欲给我们写出一位鲜活的京东老太太的形象，至于她究竟住居何地，究竟是千里之外还是百里之中，无心细究。那么我们在读这一回的时候，也就不必细致地探究她究竟住在哪里，反正她是京东人，这可无疑，从她的语言看，有很强烈的丰润的影子，我们说她是丰润人也无不可。曹雪芹家与丰润曹氏来往密切，丰润有几家子远亲到府上打打抽风也属正常。即使说曹家常年住有丰润亲戚，曹雪芹是通过这些常住的亲戚了解了丰润人，也不是什么太反常的事情。旧日大家族，家中常住几门穷亲戚，是很普遍的事情，这些常住的亲戚往往就算在家庭人口之中，成为家庭的组成部分。

当然，我这里说刘姥姥是丰润人，并非是说丰润实实在在有这样一位刘姥姥，我们可以去考证她住居何村，有无后人，有没有家谱流传，甚至弄出一个刘姥姥故居来。不是这样的，我只是说曹雪芹是以丰润人为原型，经过一番加工改造，塑造出这样一位刘姥姥来，她是一个艺术形象，不是生活中具体的人。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