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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 以死抗争

表达与倾听(上下册) 作者:


伍 以死抗争

1.太师谁撞?

晋平公与群臣饮,饮酣,乃喟然叹曰:“莫乐为人君!惟其言而莫之违。”师旷侍坐于前,援琴撞之,公披衽而避,琴坏于壁。公曰:“太师谁撞?”师旷曰:“今者有小人言于侧者,故撞之。”公曰:“寡人也。”师旷曰:“哑!是非君人者之言也。”左右请除之。公曰:“释之,以为寡人戒。”(《韩非子·难一》)

——师旷是春秋末年著名的音乐大师,更是一位性情刚直嫉恶如仇敢怒敢言的正人君子。晋平公因为在饮酒时得意忘形,说了句不该说的话,双目失明的师旷闻听之下怒不可遏,居然援琴撞之。好一个不惧生死与权贵抗争的男子汉,令人为之肃然起敬!可贵的是,晋平公没有因为师旷的冲动无礼治他的罪,而是择善而从,闻过即改,也值得赞扬。倒是大思想家韩非子站在君主专制的立场上,对晋平公、师旷各打五十大板,说什么“平公失君道,师旷亦失臣礼”,反而有失水准。

2.生不能正君者,死不当成礼

《补逸礼传》曰:卫灵公之时,蘧伯玉贤而不用,弥子瑕不肖而任事。史鱿患之,数言蘧伯玉贤而不听,病且死,谓其子曰:“我死则治丧于北堂。吾生不能进蘧伯玉而退弥子瑕,是不能正君也。生不能正君者,死不当成礼,而致尸于北堂于是足矣。”

灵公往吊,问其故,其子以父言闻灵公。灵公失容曰:“吾失矣。”立召蘧伯玉而进之,召弥子瑕而退之,徙丧于堂,成礼而后去。卫国以治,史鱿之力也。史鱿以尸谏,可谓忠不衰矣。(《太平御览·人事部·谏诤六》)

——用死后治丧于北堂来进行最后的谏诤,春秋时卫国直臣史鱿此举永垂史册。今人不大容易理解古代的葬礼,而史鱿临终前的遗言已经将之说得非常清楚了。可贵的是,卫灵公前来吊唁时看见死者的遗体陈放在北堂,当即明白了史鱿的苦心,于是便按照史鱿生前的建言,重用贤臣蘧伯玉,罢黜佞臣弥子瑕。可以说,史鱿的尸谏,是最富智慧的一次以死抗争。

3.豺狼当路,安问狐狸!

丁卯,遗侍中河内杜乔、周举、守光禄大夫周栩、冯羡、魏郡栾巴、张纲、郭遵、刘班分行州郡,表贤良,显忠勤;其贪污有罪者,刺史、二千石驿马上之,墨绶以下便辄收举。乔等受命之部,张纲独埋其车轮于雒阳都亭,曰:“豺狼当路,安问狐狸!”遂劾奏:“大将军冀、河南尹不疑,以外戚蒙恩,居阿衡之任,而专肆贪叨,纵恣无极,多树谄谀以害忠良,诚天威所不赦,大辟所宜加也。谨条其无君之心十五事,斯皆臣子所切齿者也。”书御,京师震竦。时皇后宠方盛,诸梁姻族满朝,帝虽知纲言直,不能用也。(《资治通鉴》卷五十二)

——汉代张纲埋轮的故事虽然听过无数遍,但每一次品味心情都难以平静。在从严治党、打虎拍蝇的今天,张纲埋轮的精神、张纲那样的斗士,无疑更应得到人们的首肯和尊重,成为官场上人人自觉效法的楷模。

4.脚痛不能拜!

帝使侍中王彬劳敦。彬素与善,先往哭,然后见敦。敦怪其容惨,问之。彬曰:“向哭伯仁,情不能已。”敦怒曰:“伯仁自致刑戮;且凡人遇汝,汝何哀而哭之?”彬曰:“伯仁长者,兄之亲友;在朝虽无謇愕,亦非阿党,赦后加之极刑,所以伤惋也。”因勃然数敦曰:“兄抗旌犯顺,杀戮忠良,图为不轨,祸及门户矣!”辞气慷慨,声泪俱下。敦大怒,厉声曰:“尔狂悖乃至此,以吾为不能杀汝邪!”时王导在坐,为之惧,劝彬起谢。彬曰:“脚痛不能拜!且此复何谢!”敦曰:“脚痛孰若颈痛!”彬殊无惧容,竟不肯拜。(《资治通鉴》卷九十二)

——东晋大将军王敦诛杀大臣周后,侍中王彬奉命前往慰问王敦。王彬领命后,首先前去祭奠好友周,然后才去拜见王敦。从上述记载可以看出,王彬此举已经激怒了王敦,生命危在旦夕。丞相王导有心援救王彬,劝他向王敦谢罪,王彬却置个人生死于度外,断然拒绝:“脚痛不能拜!且此复何谢!”由此可见王彬其人抗击恶势力的胆量和骨气。

5.天子之使,岂畏逆臣之刀乎!

沈浚,字叔源,吴兴武康人。祖宪,齐散骑常侍,齐史有传。

浚少博学,有才干,历山阴、吴、建康令,并有能名。入为中书郎、尚书左丞。侯景逼京城,迁御史中丞。是时外援并至,侯景表请求和,诏许之。既盟,景知城内疾疫,复怀奸计,迟疑不去。数日,皇太子令浚诣景所,景曰:“即已向热,非复行时。十万之众,何由可去,还欲立效朝廷,君可见为申闻。”浚曰:“将军此论,意在得城。城内兵粮,尚支百日。将军储积内尽,国家援军外集,十万之众,将何所资?而反设此言,欲胁朝廷邪?”景横刃于膝,瞋目叱之。浚正色责景曰:“明公亲是人臣,举兵向阙,圣主申恩赦过,已共结盟,口血未干,而有翻背。沈浚六十之年,且天子之使,死生有命,岂畏逆臣之刀乎!”不顾而出。景曰:“是真司直也。”然密衔之。及破张嵊,乃求浚以害之。(《梁书·沈浚列传》)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南梁时祸害天下的“侯景之乱”让人们认识了御史中丞沈浚的赤胆忠心。面对叛臣侯景穷凶极恶的威胁,已经将个人生死置于度外的沈浚神色坦然、不为所动,沈浚对侯景的斥责义正词严,无怪乎就连杀人不眨眼的乱世枭雄侯景也为之气短。

6.岂可取媚凶丑以求全乎?

孔奂,字休文,会稽山阴人也。曾祖琇之,齐左民尚书、吴兴太守。祖臶,太子舍人、尚书三公郎。父稚孙,梁宁远枝江公主簿、无锡令。奂数岁而孤,为叔父虔孙所养。好学,善属文,经史百家,莫不通涉。沛国刘显时称学府,每共奂讨论,深相叹服,乃执奂手曰:“昔伯喈坟素悉与仲宣,吾当希彼蔡君,足下无愧王氏。”所保书籍,寻以相付。

州举秀才,射策高第。起家扬州主簿、宣惠湘东王行参军,并不就。又除镇西湘东王外兵参军,入为尚书仓部郎中,迁仪曹侍郎。时左民郎沈炯为飞书所谤,将陷重辟,事连台阁,人怀忧惧,奂廷议理之,竟得明白。丹阳尹何敬容以奂刚正,请补功曹史。出为南昌侯相,值侯景乱,不之官。

京城陷,朝士并被拘絷,或荐奂于贼帅侯子鉴,子鉴命脱桎梏,厚遇之,令掌书记。时景军士悉恣其凶威,子鉴景之腹心,委任又重,朝士见者,莫不卑俯屈折,奂独敖然自若,无所下。或谏奂曰:“当今乱世,人思苟免,獯羯无知,岂可抗之以义?”奂曰:“吾性命有在,虽未能死,岂可取媚凶丑,以求全乎?”时贼徒剥掠子女,拘逼士庶,奂每保持之,得全济者甚众。(《陈书·孔奂列传》)

——“败军之将,不可以言勇;亡国之大夫,不可以图存。”在梁朝遭遇“侯景之乱”时,身为南昌侯相的孔奂显然已抱定必死之决心,故而才敢于在梁朝官员一个个腼颜事敌、“卑俯屈折”的时候“敖然自若”、鹤立鸡群。面对友人的好意相劝,孔奂的回答斩钉截铁、大义凛然:“吾性命有在,虽未能死,岂可取媚凶丑,以求全乎?”因为孔奂在人们心中威望甚高的缘故,以死抗争的孔奂不仅自己幸免于难,而且还救了不少无辜百姓的性命。

7.臣心如面,臣面可改,则臣心可改

,字宜事,北地灵州人也。父彝,梁临沂令。

幼聪敏,七岁诵古诗赋至十余万言。长好学,能属文。梁太清末,携母南奔避难,俄丁母忧,在兵乱之中,居丧尽礼,哀毁骨立,士友以此称之。

……后主即位,迁秘书监、右卫将军,兼中书通事舍人,掌诏诰。

文典丽,性又敏速,虽军国大事,下笔辄成,未尝起草,沉思者亦无以加焉,甚为后主所重。然性木强,不持检操,负才使气,陵侮人物,朝士多衔之。会施文庆、沈客卿以便佞亲幸,专制衡轴,而益疏。文庆等因共谮受高丽使金,后主收下狱。素刚,因愤恚,乃于狱中上书曰:“夫君人者,恭事上帝,子爱下民,省嗜欲,远谄佞,未明求衣,日旰忘食,是以泽被区宇,庆流子孙。陛下顷来酒色过度,不虔郊庙之神,专媚淫昏之鬼;小人在侧,宦竖弄权,恶忠直若仇雠,视生民如草芥;后宫曳绮绣,厩马余菽粟,百姓流离,僵尸蔽野;货贿公行,帑藏损耗,神怒民怨,众叛亲离。恐东南王气,自斯而尽。”书奏,后主大怒。顷之,意稍解,遣使谓曰:“我欲赦卿,卿能改过不?”对曰:“臣心如面,臣面可改,则臣心可改。”后主于是益怒,令宦者李善庆穷治其事,遂赐死狱中,时年五十五。有集十卷行于世。(《陈书·傅列传》)

——笃信佛教的傅因为性情刚直、负才使气而被小人算计诬陷,锒铛入狱。做了囚徒之后,傅愤然上书陈后主,指责其信任小人,纵容宦竖弄权,“恶忠直若仇雠,视生民如草芥;后宫曳绮绣,厩马余菽粟,百姓流离,僵尸蔽野;货贿公行,帑藏损耗,神怒民怨,众叛亲离”,进而放胆断言:“恐东南王气,自斯而尽。”傅的放胆之言大大激怒了陈后主,但陈后主还是打算放他一马,提出的条件是仅要傅改正过错。然而,傅却不肯为了活命而违背自己的心志:“臣心如面,臣面可改,则臣心可改。”傅如此答复陈后主,无异于自寻死路。颜面攸关的陈后主在盛怒之下,下令将傅赐死于狱中。作为一名虔诚的佛教徒而肯如此不惜性命与恶势力相抗争,傅称得上是“身虽死而名不朽矣”!

8.此天子之物,宰相何故索之?

颜之仪,字子升,琅邪临沂人也,晋侍中含九世孙。

……宣帝崩,刘昉、郑译等矫遗诏,以隋文帝为丞相,辅少主。之仪知非帝旨,拒而弗从。昉等草诏署讫,逼之仪连署。之仪厉声谓昉等曰:“主上升遐,嗣子冲幼,阿衡之任,宜在宗英。方今贤戚之内,赵王最长,以亲以德,合膺重寄。公等备受朝恩,当思尽忠报国,奈何一旦欲以神器假人!之仪有死而已,不能诬罔先帝。”于是昉等知不可屈,乃代之仪署而行之。隋文帝后索符玺,之仪又正色曰:“此天子之物,自有主者,宰相何故索之?”于是隋文帝大怒,命引出,将戮之,然以其民之望也,乃止。出为西疆郡守。

隋文帝践极,诏征还京师,进爵新野郡公。开皇五年,拜集州刺史。在州清静,夷夏悦之。明年代还,遂优游不仕。十年正月,之仪随例入朝。隋文帝望而识之,命引至御坐,谓之曰:“见危授命,临大节而不可夺,古人所难,何以加卿。”乃赐钱十万、米一百石。(《周书·颜之仪列传》)

——颜之仪是北周一朝屈指可数的忠臣。在宰相杨坚权势熏天、问鼎皇帝宝座几成定局之际,面对杨坚公开索取皇帝玉玺之举,满朝上下唯唯诺诺,只有颜之仪挺身而出,不管不顾地与之抗争:“此天子之物,自有主者,宰相何故索之?”颜之仪的言行给了杨坚极深的印象,故而在其取代北周建立隋王朝以后,才会称赞颜之仪“见危授命,临大节而不可夺,古人所难,何以加卿”。

9.陛下宁可杀臣,不得杀辛亶

赵绰,河东人也,性直刚毅。在周初为天官府史,以恭谨恪勤,擢授夏官府下士。稍以明干见知,累转内史中士。父艰去职,哀毁骨立,世称其孝。既免丧,又为掌教中士。高祖为丞相,知其清正,引为录事参军。寻迁掌朝大夫,从行军总管是云晖击叛蛮,以功拜仪同,赐物千段。

高祖受禅,授大理丞。处法平允,考绩连最,转大理正。寻迁尚书都官侍郎,未几转刑部侍郎。治梁士彦等狱,赐物三百段,奴婢十口,马二十匹。每有奏谳,正色侃然,上嘉之,渐见亲重。上以盗贼不禁,将重其法。绰进谏曰:“陛下行尧、舜之道,多存宽宥。况律者天下之大信,其可失乎!”上忻然纳之,因谓绰曰:“若更有闻见,宜数陈之也。”迁大理少卿。

故陈将萧摩诃,其子世略在江南作乱,摩诃当从坐。上曰:“世略年未二十,亦何能为!以其名将之子,为人所逼耳。”因赦摩诃。绰固谏不可,上不能夺,欲绰去而赦之,固命绰退食。绰曰:“臣奏狱未决,不敢退朝。”上曰:“大理其为朕特赦摩诃也。”因命左右释之。

刑部侍郎辛亶,尝衣绯裈,俗云利于官,上以为厌蛊,将斩之。绰曰:“据法不当死,臣不敢奉诏。”上怒甚,谓绰曰:“卿惜辛亶而不自惜也?”命左仆射高颎将绰斩之,绰曰:“陛下宁可杀臣,不得杀辛亶。”至朝堂,解衣当斩,上使人谓绰曰:“竟何如?”对曰:“执法一心,不敢惜死。”上拂衣而入,良久乃释之。明日,谢绰,劳勉之,赐物三百段。

时上禁行恶钱,有二人在市,以恶钱易好者,武候执以闻,上令悉斩之。绰进谏曰:“此人坐当杖,杀之非法。”上曰:“不关卿事。”绰曰:“陛下不以臣愚暗,置在法司,欲妄杀人,岂得不关臣事?”上曰:“撼大木不动者,当退。”对曰:“臣望感天心,何论动木!”上复曰:“啜羹者,热则置之。天子之威,欲相挫耶?”绰拜而益前,诃之不肯退。上遂入。治书侍御史柳彧复上奏切谏,上乃止。上以绰有诚直之心,每引入閤中,或遇上与皇后同榻,即呼绰坐,评论得失。前后赏赐万计。(《隋书·赵绰列传》)

——看来,隋代法官赵绰是个依法办案、坚持法律至上的官员。因为心中存有依法办案的信念,故而敢于和隋文帝杨坚面折廷争,甚至不惜以死抗争。上述几则掌故通俗易懂,而每次读过之后,都不由自主地掩卷深思,久久不能释怀。

10.欲杀但杀,何须骂詈!

冯慈明,字无佚,信都长乐人也。父子琮,仕齐官至尚书右仆射。慈明在齐,以戚属之故,年十四,为淮阳王开府参军事。寻补司州主簿,进除中书舍人。周武平齐,授帅都督。高祖受禅,开三府官,除司空司仓参军事。累迁行台礼部侍郎。晋王广为并州总管,盛选僚属,以慈明为司士。后历吏部员外郎,兼内史舍人。炀帝即位,以母忧去职。帝以慈明始事藩邸,后更在台,意甚衔之,至是谪为伊吾镇副。未之官,转交阯郡丞。大业九年,被征入朝。时兵部侍郎斛斯政亡奔高丽,帝见慈明,深慰勉之。俄拜尚书兵曹郎,加位朝请大夫。十三年,摄江都郡丞事。

李密之逼东都也,诏令慈明安集瀍、洛,追兵击密。至鄢陵,为密党崔枢所执。密延慈明于坐,劳苦之,因而谓曰:“隋祚已尽,区宇沸腾,吾躬率义兵,所向无敌,东都危急,计日将下。今欲率四方之众,问罪于江都,卿以为何如?”慈明答曰:“慈明直道事人,有死而已,不义之言,非所敢对。”密不悦,冀其后改,厚加礼焉。慈明潜使人奉表江都,及致书东都留守,论贼形势。密知其状,又义而释之。

出至营门,贼帅翟让怒曰:“尔为使人,为我所执,魏公相待至厚,曾无感戴,宁有畏乎?”慈明勃然曰:“天子使我来,正欲除尔辈,不图为贼党所获。我岂从汝求活耶?欲杀但杀,何须骂詈!”因谓群贼曰:“汝等本无恶心,因饥馑逐食至此。官军至,早为身计。”让益怒,于是乱刀斩之。时年六十八。(《隋书·诚节列传·冯慈明》)

——故事发生在隋朝末年。为隋朝卖命的官员冯慈明被李密的军队俘虏后,尽管李密想尽办法力图感化他,争取他为起义军所用,冯慈明却不为所动,铁了心要将自己的性命献给摇摇欲坠的隋王朝。面对义军首领翟让的怒骂羞辱,冯慈明毫不畏缩,不仅义正辞严地表明自己已经抱有必死之决心,而且乘机对义军官兵进行反宣传,做最后的抗争。冯慈明的悲剧并不是义军一定要强加给他的,而是他自己不管不顾地争来的。在不惜一死相抗争的人们面前,没有什么东西是可怕的。

11.击贼笏

是日,泚召李忠臣、源休、姚令言及秀实等议称帝事。秀实勃然起,夺休象笏,前唾泚面,大骂曰:“狂贼!吾恨不斩汝万段,岂从汝反邪!”因以笏击泚,泚举手扞之,才中其额,溅血洒地。泚与秀实相搏忷忷,左右猝愕,不知所为。海宾不敢进,乘乱而逸。忠臣前助泚,泚得匍匐脱走。秀实知事不成,谓泚党曰:“我不同汝反,何不杀我!”众争前杀之。泚一手承血,一手止其众曰:“义士也,勿杀。”秀实已死,泚哭之甚哀,以三品礼葬之,海宾缞服而逃,后二日,捕得,杀之。亦不引何明礼。明礼从泚攻奉天,复谋杀泚,亦死。上闻秀实死,恨委用不至,涕泗久之。(《资治通鉴》卷二百二十八)

——“或为击贼笏,逆竖头破裂。”唐人段秀实用笏板击逆贼朱泚的故事,经文天祥的《正气歌》所征引而广为传播,家喻户晓。唐朝德宗年间,军阀朱泚发动军事叛乱,在叛军占领皇宫后,朱泚将包括段秀实在内的几位大臣召集在一起,商量自己称帝事宜。段秀实闻听之下怒不可遏,遂奋不顾身地用笏板击打朱泚。后被宋代司马光载入《资治通鉴》。“狂贼!吾恨不斩汝万段,岂从汝反邪!”只有不要性命的人,才能够在国家存亡的生死关头了无畏惧地表达自己最强烈的心声。

12.然则贼耳,何谓敕邪!

李希烈闻李希倩伏诛,忿怒,八月,壬寅,遣中使至蔡州杀颜真卿。中使曰:“有敕。”真卿再拜。中使曰:“今赐卿死。”真卿曰:“老臣无状,罪当死,不知使者几日发长安?”使者曰:“自大梁来,非长安也。”真卿曰:“然则贼耳,何谓敕邪!”遂缢杀之。(《资治通鉴》卷二百三十一)

——唐德宗时太子太师颜真卿铁骨铮铮,可惜生不逢时。先是被朝中宰相卢杞排挤,在军阀李希烈造反后被昏君派往汝州,充当劝降使臣,被李希烈扣押;在朝廷处死了李希烈的党羽李希倩以后,李希烈便将颜真卿作为出气筒,下令诛杀之。

临大节而不苟,乃是古大臣特有的品格。生死之际,一代名臣颜真卿在获悉诛杀自己的命令出自叛贼李希烈之口时,不仅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而且坦然斥责来使不应当将寇贼的指令说成是朝廷的敕书。“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颜真卿用自己的热血和生命,演绎了一段惊天地泣鬼神的人间正气歌。

“然则贼耳,何谓敕邪!”是颜真卿告别这个世界前的最后遗言,他的这句遗言和他的以死抗争一起,犹如洪钟大吕,永远响彻在历史的天空。

13.不可臣奏,臣即碎首死

《唐书》曰:刘栖楚。敬宗即位,畋游稍多,坐朝常晚。栖楚出班,以额叩龙墀出血,苦谏曰:“臣历观前王嗣位之初,莫不躬勤庶政,坐以待旦。陛下即位已来,放惰嗜寝,乐色忘忧,安卧宫闱,日晏方起,西宫密迩,未过山陵,鼓吹之声,日喧于外。伏以宪宗皇帝、大行皇帝皆是长君,恪勤庶政,四方犹有叛乱。陛下运当少主,即位未几,恶德布闻,臣恐福祚之不长也。臣忝谏官,致陛下有此,请碎首以谢!”遂以额叩龙墀,久之不已。帝相李逢吉出位宣曰:“刘栖楚休叩头,候进旨。”栖楚捧首而起,因便陈论,磕头见血,上为之动容,以袖连挥令出。栖楚又云:“不可臣奏,臣即碎首死。”中书侍郎牛僧孺从宣示而出,敬宗为之动容。无何,迁起居郎。(《太平御览·人事部·谏诤四》)

——“不可臣奏,臣即碎首死。”唐敬宗时刘栖楚虽然官职卑微,却是一位真正做到了不依不饶、以死抗争的谏臣。无怪乎唐敬宗拿他没有办法。

14.臣为陛下惜天下法,不为申锡言也

崔玄亮,字晦叔,磁州昭义人。贞元初,擢进士第,累署诸镇幕府。父丧,客高邮,卧苫终制,地下湿,因得痹病,不乐进取。元和初,召为监察御史,累转驾部员外郎。清慎介特,澹如也。稍迁密歙二州刺史。歙人马牛生驹犊,官籍蹄噭,故吏得为奸,玄亮焚其籍,一不问。民山处,输租者苦之,下令许计斛输钱,民赖其利。历湖、曹二州,辞曹不拜。太和四年,繇太常少卿改谏议大夫,朝廷推为宿望,拜右散骑常侍。每迁官,辄让形于色。

郑注构宋申锡,捕逮仓卒,内外震骇。玄亮率谏官叩延英苦诤,反复数百言,文宗未谕,玄亮置笏在陛曰:“孟轲有言:‘众人皆曰杀之,未可也;卿大夫皆曰杀之,未可也;天下皆曰杀之,然后察之,乃寘于法。’今杀一凡庶,当稽典律,况欲诛宰相乎?臣为陛下惜天下法,不为申锡言也。”俯伏流涕,帝感悟,众亦服其不挠,由此名重朝廷。顷之,移疾归东都,召为虢州刺史。卒,年六十六,赠礼部尚书。(《新唐书·崔玄亮列传》)

——“武死战,文死谏。”以死抗争的谏臣古来多有,唐代的崔玄亮即是其中的一个。当他“置笏在陛”、慷慨陈词的时候,一定是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的。所幸的是,崔玄亮的赤诚居然感动了宪宗皇帝,使他不仅免于一死,而且名重朝廷。

15.事已如此,义不图全

黄巢之克长安也,忠武节度使周岌降之。岌尝夜宴,急召监军杨复光,左右曰:“周公臣贼,将不利于内侍,不可往。”复光曰:“事已如此,义不图全。”即诣之。酒酣,岌言及本朝,复光泣下,良久,曰:“丈夫所感者恩义耳!公自匹夫为公侯,奈何舍十八叶天子而臣贼乎!”岌亦流涕曰:“吾不能独拒贼,故貌奉而心图之。今日召公,正为此耳。”因沥酒为盟。是夕,复光遣其养子守亮杀贼使者于驿。(《资治通鉴》卷二百五十四)

——发生在唐朝灭亡前夕的这件轶事,凸显了监军杨复光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的气节。敢于在忠武节度使周岌已经投降黄巢的当口前去赴周岌的鸿门宴,并在宴会上大义凛然地劝谏周岌,进而使摇摆不定的周岌又倒向朝廷一边。杨复光此举,断非寻常人所敢为。“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在这里,杨复光以自己的言行为后人树立了一个光辉的榜样。有意思的是,已经投降了黄巢的忠武节度使周岌心里正在摇摆,故而杨复光的劝谏看似极其危险,其实是有惊无险。不过,大厦将倾,一木难支。腐朽透顶的晚唐王朝摇摇欲坠,气数已尽,仅靠杨复光的一己之力,是决然拯救不了其灭亡的命运的。

16.吾腕可断,此制不可草!

韦贻范之为相也,多受人赂,许以官。既而以母丧罢去,日为债家所噪。亲吏刘延美,所负尤多,故汲汲于起复,日遣人诣两中尉、枢密及李茂贞求之。甲戌,命韩偓草贻范起复制,偓曰:“吾腕可断,此制不可草!”即上疏论贻范遭忧未数月,遽令起复,实骇物听,伤国体。学士院二中使怒曰:“学士勿以死为戏!”偓以疏授之,解衣而寝,二使不得已奏之。上即命罢草,仍赐敕褒赏之。八月,乙亥朔,班定,无白麻可宣。宦官喧言韩侍郎不肯草麻,闻者大骇。茂贞入见上曰:“陛下命相而学士不肯草麻,与反何异!”上曰:“卿辈荐贻范,朕不之违,学士不草麻,朕亦不之违。况彼所陈,事理明白,若之何不从!”茂贞不悦而出,至中书,见苏检曰:“奸邪朋党,宛然如旧。”扼腕者久之。贻范犹经营不已,茂贞语人曰:“我实不知书生礼数,为贻范所误,会当于邠州安置。”贻范乃止。刘延美赴井死。(《资治通鉴》卷二百六十三)

——敢于犯颜直谏已属不易,敢于抗命不草诏实属罕见。侍郎韩偓铁骨铮铮,跃然纸上,令人钦佩。有意趣的是,皇帝本人理解了韩偓此举,而亲附投靠宰相韦贻范的官员、太监反倒不依不饶。亏得皇帝心里有数,韩偓的手腕才没有被砍掉。

17.闽主王曦拒谏杀陈光逸

初,闽主曦侍康宗宴,会新罗献宝剑,康宗举以示同平章事王倓曰:“此何所施?”倓对曰:“斩为臣不忠者。”时曦已蓄异志,凛然变色。至是宴群臣,复有献剑者,曦命发校冢,斩其尸。

校书郎陈光逸谓其友曰:“主上失德,亡无日矣,吾欲死谏。”其友止之,不从;上书陈曦大恶五十事。曦怒,命卫士鞭之数百,不死;以绳系其颈,悬诸庭树,久之乃绝。(《资治通鉴》卷二百八十三)

——冒死劝谏的忠臣校书郎陈光逸,遇上了刚愎自用一意孤行的闽主王曦,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只能以悲剧而收场。

18.天下事尚可为,君实勉之

王安石执政,时多谓得人。诲言其不通时事,大用之,则非所宜。著作佐郎章辟光上言,岐王颢宜迁居外邸。皇太后怒,帝令治其离间之罪。安石谓无罪。诲请下辟光吏,不从,遂上疏劾安石曰:“大奸似忠,大佞似信,安石外示朴野,中藏巧诈,陛下悦其才辨而委任之。安石初无远略,惟务改作立异,罔上欺下,文言饰非,误天下苍生,必斯人也。如久居庙堂,必无安静之理。辟光之谋,本安石及吕惠卿所导。辟光扬言:‘朝廷若深罪我,我终不置此二人。’故力加营救。愿察于隐伏,质之士论,然后知臣言之当否。”帝方注倚安石,还其章。诲求去,帝谓曾公亮曰:“若出诲,恐安石不自安。”安石曰:“臣以身许国,陛下处之有义,臣何敢以形迹自嫌,苟为去就。”乃出诲知邓州。苏颂当制,公亮谓之曰:“辟光治平四年上书时,安石在金陵,惠卿监杭州酒税,安得而教之?”故制词云:“党小人交谮之言,肆罔上无根之语。”制出,帝以咎颂,以公亮之言告,乃知辟光治平时自言他事,非此也。诲之将有言也,司马光劝止之,诲曰:“安石虽有时名,然好执偏见,轻信奸回,喜人佞己。听其言则美,施于用则疏;置诸宰辅,天下必受其祸。且上新嗣位,所与朝夕图议者,二三执政而已,苟非其人,将败国事。此乃腹心之疾,救之惟恐不逮,顾可缓耶?”诲既斥,安石益横。光由则服诲之先见,自以为不及也。

……诲三居言责,皆以弹奏大臣而去,一时推其鲠直。居病困,犹旦夕愤叹,以天下事为忧。既革,司马光往省之,至则目已瞑。闻光哭,蹶然而起,张目强视曰:“天下事尚可为,君实勉之。”光曰:“更有以见属乎?”曰:“无有。”遂卒,年五十八,海内闻者痛惜之。(《宋史·吕诲列传》)

——宋神宗赵顼重用王安石推行变法,是有宋一代石破天惊的大事。由反对变法到诋毁攻击王安石的人品,也随之成为北宋朝堂上下的一大景观。关于吕诲弹劾王安石的是非曲直,这里不做详论,只是想通过吕诲临终前对志同道合者司马光的嘱托“天下事尚可为,君实勉之”,认识古人顽强的信念追求。

19.志在行道

(南宋高宗建炎二年)八月,贬殿中侍御史马伸监濮州酒税,卒于道。

伸自湖南还,上疏言黄潜善、汪伯彦不法十七事,乞速罢二人政柄,别选贤者,共图大事。疏入,留中。明日,改授卫尉少卿,伸辞不拜,录其疏申御史台。且言:“臣论可采,即乞施行;非是,合坐诬罔之罪。”因移疾待命。诏:“伸言事不实,送吏部。”责监濮州酒税,趣使上道。伸怡然襆被而行,竟死于道中,闻者冤之。

伸学于程颐,勇于为义,每曰:“吾志在行道。以富贵为心则为富贵所累,以妻子为心则为妻子所夺,道不可行矣。”(《纲鉴易知录》卷七十八)

——南宋高宗时殿中侍御史马伸的悲剧和他的人生信仰息息相关。作为宋代理学的忠实信徒,他坚守勇于为义,志在行道。为了行道,他甘于舍弃任何东西,因为“以富贵为心则为富贵所累,以妻子为心则为妻子所夺,道不可行矣”。正是胸怀这样的高远志向,故而才敢于不计生死利害,与朝中的奸邪权臣进行殊死抗争。马伸的结局和数不胜数的忠臣们一样,不仅在和邪恶的斗争中败下阵来,而且连自己的性命也搭了进去。值得欣慰的是,他的价值观和人生信念,因为他的表达而在后人的心目中长久地回荡震撼,汇聚在人类浩然正气的洪流当中。

20.官可弃,记不可作也

会高宗崩,孝宗欲行三年丧,创议事堂,命皇太子参决庶务。万里上疏力谏,且上太子书,言:“天无二日,民无二王。一履危机,悔之何及?与其悔之而无及,孰若辞之而不居。愿殿下三辞五辞,而必不居也。”太子悚然。高宗未葬,翰林学士洪迈不俟集议,配飨独以吕颐浩等姓名上。万里上疏诋之,力言张浚当预,且谓迈无异指鹿为马。孝宗览疏不悦,曰:“万里以朕为何如主!”由是以直秘阁出知筠州。

光宗即位,召为秘书监。入对,言:“天下有无形之祸,僭非权臣而僭于权臣,扰非盗贼而扰于盗贼,其惟朋党之论乎!盖欲激人主之怒莫如朋党,空天下人才莫如朋党。党论一兴,其端发于士大夫,其祸及于天下。前事已然,愿陛下建皇极于圣心,公听并观,坏植散群,曰君子从而用之,曰小人从而废之,皆勿问其某党某党也。”又论:“古之帝王,固有以知一己揽其权,不知臣下窃其权。大臣窃之则权在大臣,大将窃之则权在大将,外戚窃之则权在外戚,近习窃之则权在近习。窃权之最难防者,其惟近习乎!非敢公窃也,私窃之也。始于私窃,其终必至于公窃而后已。可不惧哉!”

……万里为人刚而褊。孝宗始爱其才,以问周必大,必大无善语,由此不见用。韩侂胄用事,欲网罗四方知名士相羽翼,尝筑南园,属万里为之记,许以掖垣。万里曰:“官可弃,记不可作也。”侂胄恚,改命他人。卧家十五年,皆其柄国之日也。侂胄专僭日益甚,万里忧愤,怏怏成疾。家人知其忧国也,凡邸吏之报时政者皆不以告。忽族子自外至,遽言侂胄用兵事。万里恸哭失声,亟呼纸书曰:“韩侂胄奸臣,专权无上,动兵残民,谋危社稷,吾头颅如许,报国无路,惟有孤愤!”又书十四言别妻子,笔落而逝。(《宋史·儒林列传三·杨万里》)

——南宋名臣杨万里和北宋名臣寇准经历不同,却有着相近的性格,史称寇准“性情刚褊”,又称杨万里“为人刚而褊”,由此可知他们的为人处世何其相近。

上述杨万里的几则轶事,足以表现他的铁骨铮铮。因为张浚能否配享太庙,杨万里不惜和宋孝宗面折廷争,凸显了读书人认死理的犟劲;而对当时大行其道的朋党之争痛加鞭笞,则彰显了他不偏不党、特立独行的君子之风;在奸臣韩侂胄当权用事时,尽管其权势熏天不可一世,杨万里却不为所动,一句“官可弃,记不可作也”,遂胜过轻薄文人、无耻政客的万语千言。

21.我朝廷使也,岂可屈节于汝

讹里也,契丹人。为尚厩局直长。大定初,招谕契丹,窝斡叱令讹里也跪见,讹里也不从,谓曰:“我朝廷使也,岂可屈节于汝。汝等早降可全性命,若大军至,汝辈悔将何及。”窝斡怒曰:“汝本契丹人,而不我从,敢出是言。”遂害之。从行骁骑军士闰孙、史大、习马小底颇答皆被害。三年,赠讹里也宣武将军,录其子阿不沙为外帐小底。闰孙、史大皆赠修武校尉。颇答赠忠翊校尉。(《金史·忠义列传一·讹里也》)

——契丹人讹里也做了金国的官员,而被派去出使契丹,在契丹首领窝斡命令他行跪拜大礼的时候,讹里也断然拒绝,不顾生死地进行抗争,结果丢了性命而青史留名。

22.苟死于义,夫复何畏!

玮始袭父职,知易州。兄行军千户卒,玮复袭之,镇亳州。从围襄樊,宋将夏贵率舟师来救,玮时建营于城东北,当其冲。贵兵纵火焚北关,遂进逼玮,万户脱因不花等呼玮入城,玮曰:“建功立业,此其时也,何避焉!”乃率其众,誓以死战,开营门,以身先之,贵败走。

……至元十八年,擢参议中书省事。二十年,擢为江浙按察使。二十二年,改大名路总管。二十八年,迁湖南宣慰使。三十一年,拜中书参知政事。时宰执凡十一人,玮曰:“古者一相,专任贤也,今宰执员多,政出多门,转相疑忌,请损之。”不从,遂乞代。

……九年冬,将有事于南郊,议配享,玮曰:“严父配天,万世不易。”不果行。成宗崩,丞相阿忽台奉皇后旨,集廷臣议祔庙用摄政事,玮难之,阿忽台变色曰:“中丞谓不可行,独不畏死耶?”众皆危惧,玮从容曰:“死畏不义耳,苟死于义,夫复何畏!”未几,以疾去位。

武宗即位于上都,授太子副詹事,遣使促使就职,复遥授平章政事,商议中书省事。武宗至自上都,临朝,问曰:“孰为何中丞?”玮出拜,帝曰:“朕知卿能以忠直为国,朕有不逮,卿当勉辅。”(《元史·何伯祥列传附子玮》)

——何玮系子袭父职,其父何伯祥曾官居元朝易州等地军民总管,死后被朝廷追封为易国公。何玮的过人之处在于能够做到“临大节而不苟”,在元成宗死后,身为御史中丞的何玮敢于挺身而出,和权倾一时的丞相阿忽台作斗争。“死畏不义耳,苟死于义,夫复何畏!”何玮之言如雷贯耳,在庙堂上下形成了极大的震撼力,无怪乎元武宗即位之后对他信任有加。

23.即欲举任此人为相,吾不能插驴尾矣

王鹗,字百一,曹州东明人。曾祖成,祖立,父琛。鹗始生,有大鸟止于庭,乡先生张奫曰:“鹗也。是儿其有大名乎!”因名之。

……有言事者,谓宰执非其人,诏儒臣廷议可任宰相者。时阿合马巧佞,欲乘隙取相位,大臣复助之,众知其非,莫敢言。鹗奋然掷笔曰:“吾以衰老之年,无以报国,即欲举任此人为相,吾不能插驴尾矣。”振袖而起,奸计为之中止。(《元史·王鹗列传》)

——王鹗素为元世祖忽必烈所信任,曾经向忽必烈举荐过许多人。因为看不惯奸臣阿合马的为人,故而在阿合马谋求宰相一职时,敢于奋起抗争。读“吾以衰老之年,无以报国,即欲举任此人为相,吾不能插驴尾矣”数语,心中热血随之沸腾,虽然王鹗只能暂时遏制一下阿合马的野心,并不能长期阻止阿合马窃居高位,但毕竟为世人树立了一个好榜样。

24.吾臂可断,笔不能操也

张翥,字仲举,晋宁人。

……孛罗帖木儿之入京师也,命翥草诏,削夺扩廓帖木儿官爵,且发兵讨之,翥毅然不从。左右或劝之,翥曰:“吾臂可断,笔不能操也。”天子知其意不可夺,乃命他学士为之。孛罗帖木儿虽知之,亦不以为怨也。及孛罗帖木儿既诛,诏乃以翥为河南行省平章政事,仍翰林学士承旨致仕,给全俸终其身。(《元史·张翥列传》)

——元朝末年,手握军权的孛罗帖木儿和也速联手入京,赶走了皇太子,担任右丞相,并胁迫元顺帝下诏削夺和皇太子一同出逃的扩廓帖木儿的官爵,并发兵征讨之。元顺帝无奈,只得命翰林学士承旨张翥草诏。性情耿介的张翥不肯草诏,于是,便有了上述掌故。“吾臂可断,笔不能操也。”张翥之言掷地有声,显系已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因为元顺帝本人也是受胁迫者,故而张翥的抗旨之举没有受到追究。

25.臣为孟轲死,死有余荣

帝尝览《孟子》,至“草芥”“寇仇”语,谓:“非臣子所宜言”,议罢其配享。诏:“有谏者以大不敬论。”唐抗疏入谏曰:“臣为孟轲死,死有余荣。”时廷臣无不为唐危。帝鉴其诚恳,不之罪。孟子配享亦旋复。然卒命儒臣修《孟子节文》云。(《明史·钱唐列传》)

——因为孟子主张“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并多少有些民本思想,说过“君主视百姓为草芥,百姓视君主为寇仇”的话,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便对孟子怀有很深的偏见,宣布取消孟子配享孔庙的尊荣,并下诏说,凡对此上书谏言者,一律以大不敬治罪。高压之下,许多保命保官的大臣们噤若寒蝉。刑部尚书钱唐为了维护亚圣的神圣地位,毅然选择了以死抗争,当面向朱元璋表示“臣为孟轲死,死有余荣”。钱唐此举可谓是不遗余力,而朱元璋能放过钱唐并随后恢复孟子配享孔庙的地位也耐人思索。儒学到了宋明时期,经过大儒们的努力弘扬,已经被无限度夸大和绝对化了,成了读书人心目中事实上的宗教。孟子作为亚圣,自然也成了人们顶礼膜拜的偶像。所以,即便是贵为天子、口含天宪的明太祖朱元璋,也不得不屈从于传统的力量。

26.自分必死,谁为我谋?

郑士利,字好义,宁海人。兄士元,刚直有才学,由进士历官湖广按察使佥事。荆、襄卒乘乱掠妇女,吏不敢问,士元立言于将领,还所掠。安陆有冤狱,御史台已谳上,士元奏其冤,得白。会考校钱谷册书,空印事觉。凡主印者论死,佐贰以下榜一百,戍远方。士元亦坐是系狱。

时帝方盛怒,以为欺罔,丞相御史莫敢谏。士利叹曰:“上不知,以空印为大罪。诚得人言之,上圣明,宁有不悟?”会星变求言。士利曰:“可矣。”既而读诏:“有假公言私者,罪。”士利曰:“吾所欲言,为天子杀无罪者耳。吾兄非主印者,固当出。需吾兄杖出乃言,即死不恨。”

士元出,士利乃为书数千言,言数事,而于空印事尤详。曰:“陛下欲深罪空印者,恐奸吏得挟空印纸,为文移以虐民耳。夫文移必完印乃可。今考较书策,乃合两缝印,非一印一纸比。纵得之,亦不能行,况不可得乎?钱谷之数,府必合省,省必合部,数难悬决,至部乃定。省府去部远者六七千里,近亦三四千里,册成而后用印,往返非期年不可。以故先印而后书。此权宜之务,所从来久,何足深罪?且国家立法,必先明示天下而后罪犯法者,以其故犯也。自立国至今,未尝有空印之律。有司相承,不知其罪。今一旦诛之,何以使受诛者无词?朝廷求贤士,置庶位,得之甚难。位至郡守,皆数十年所成就。通达廉明之士,非如草菅然,可刈而复生也。陛下奈何以不足罪之罪,而坏足用之材乎?臣窃为陛下惜之。”

书成,闭门逆旅泣数日。兄子问曰:“叔何所苦?”士利曰:“吾有书欲上,触天子怒,必受祸。然杀我,生数百人,我何所恨!”遂入奏。帝览书,大怒,下丞相御史杂问,究使者。士利笑曰:“顾吾书足用否耳。吾业为国家言事,自分必死,谁为我谋?”狱具,与士元皆输作江浦,而空印者竟多不免。(《明史·郑士利列传》)

——明人郑士利为了替乃兄鸣冤而以死抗争,故事的情节并不复杂,复杂的是正史中对他的心态的写状。而在严刑拷打面前,一句“自分必死,谁为我谋”,又道出了人世间多少无奈和凄凉!

27.为我谢大人,儿子勿令废学足矣!

何遵,字孟循,江宁人。家贫,父命之贾,不愿也,去为儒。举正德九年进士。吏部尚书陆完闻其名,使子弟从学。及选台谏,遵引疾曰:“不可因人进也。”授工部主事,榷木荆州。下令税自百金以下减三之一,风涛败赀者勿算。入算者手实其数自识之,藏于郡帑,数日一会所入。比去,不私一钱。

帝将南巡,以进香东岳为词。遵抗言:“淫祠无福。万一宗藩中借口奉迎,潜怀不轨,则福未降而祸已随。”盖指宸濠也。诸权幸见疏,遏勿进。时黄巩等已得罪,遵复与同官林大辂、蒋山卿上疏乞罢南巡,极言江彬怙权倡乱。巩等无罪,愿特宽宥,毋使后世有杀谏臣名。帝怒,下诏狱,廷杖四十。创甚,肢体俱裂,越二日遂卒,年三十四。家贫,僚友助而殓之。

当遵草疏时,家僮前,抱持哭曰:“主纵不自计,独不念老亲幼子乎?”遵执笔从容曰:“为我谢大人,儿子勿令废学足矣。”死之日,其父方与家人祭墓归,有鸟悲鸣,心异之。或传工部有以言获罪者,父长号曰:“遵死矣!”已而果然。(《明史·何遵列传》)

——明代正德年间,何遵不惜以死劝谏,考其行迹,与海瑞抬着棺材劝谏嘉靖皇帝极为近似。而尤其令人感动的是何遵父子之间的心灵感应。或许是父亲最了解儿子的脾气秉性,故而一听到传言工部有官员以言获罪,便猜想到自己的儿子出事了。如此“知子莫如父”,不亦悲乎?

28.死即死,此稿不可易也!

蒋钦,字子修,常熟人。弘治九年进士。授卫辉推官。征擢南京御史,数有论奏。

正德元年,刘瑾逐大学士刘健、谢迁,钦偕同官薄彦徽等切谏。瑾大怒,逮下诏狱,廷杖为民。居三日,钦独具疏曰:“刘瑾,小竖耳。陛下亲以腹心,倚以耳目,待以股肱,殊不知瑾悖逆之徒,蠹国之贼也。忿臣等奏留二辅,抑诸权奸,矫旨逮问,予杖削职。然臣思畎亩犹不忘君,况待命衽席,目击时弊,乌忍不言。昨瑾要索天下三司官贿,人千金,甚有至五千金者。不与则贬斥,与之则迁擢。通国皆寒心,而陛下独用之于左右,是不知左右有贼,而以贼为腹心也。给事中刘茜指陛下暗于用人,昏于行事,而瑾削其秩,挞辱之。矫旨禁诸言官,无得妄生议论。不言则失于坐视,言之则虐以非法。通国皆寒心,而陛下独用之于前后,是不知前后有贼,而以贼为耳目股肱也。一贼弄权,万民失望,愁叹之声动彻天地。陛下顾懵然不闻,纵之使坏天下事,乱祖宗法。陛下尚何以自立乎?幸听臣言,急诛瑾以谢天下,然后杀臣以谢瑾。使朝廷一正,万邪不能入;君心一正,万欲不能侵,臣之愿也。今日之国家,乃祖宗之国家也。陛下苟重祖宗之国家,则听臣所奏。如其轻之,则任瑾所欺。”疏入,再杖三十,系狱。

越三日,复具疏曰:“臣与贼瑾势不两立。贼瑾蓄恶已非一朝,乘间起衅,乃其本志。陛下日与嬉游,茫不知悟。内外臣庶,凛如冰渊。臣昨再疏受杖,血肉淋漓,伏枕狱中,终难自默,愿借上方剑斩之。朱云何人,臣肯少让?陛下试将臣较瑾,瑾忠乎,臣忠乎?忠与不忠,天下皆知之,陛下亦洞然知之,何仇于臣,而信任此逆贼耶?臣骨肉都销,涕泗交作,七十二岁老父,不顾养矣。臣死何足惜,但陛下覆国丧家之祸起于旦夕,是大可惜也!陛下诚杀瑾枭之午门,使天下知臣钦有敢谏之直,陛下有诛贼之明。陛下不杀此贼,当先杀臣,使臣得与龙逄、比干同游地下,臣诚不愿与此贼并生。”疏入,复杖三十。

方钦属草时,灯下微闻鬼声。钦念疏上且掇奇祸,此殆先人之灵欲吾寝此奏耳。因整衣冠立曰:“果先人,盍厉声以告。”言未已,声出壁间,益凄怆。钦叹曰:“业已委身,义不得顾私,使缄默负国为先人羞,不孝孰甚!”复坐,奋笔曰:“死即死,此稿不可易也!”声遂止。杖后三日,卒于狱,年四十九。瑾诛,赠光禄少卿。嘉靖中,赐祭葬,录一子入监。(《明史·蒋钦列传》)

——古人以死劝谏,在所多有,而像明人蒋钦这样起草奏折时“灯下微闻鬼声”,自己的先人介入到阻止上疏中来的,实属罕见。“死即死,此稿不可易也!”既是蒋钦和阴阳相隔的祖先心灵对话,更是向世人表明自己与权宦刘瑾势不两立的心志。

29.世宁司刑而杀忠臣,宁杀世宁

初,土鲁番败遁,都指挥王辅言速檀满速儿及牙木兰俱死于炮,九畴以闻。后二人上表求通贡,帝怪且疑。而番人先在京师者为蜚语,言肃州之围,由九畴激之,帝益信。

会百户王邦奇讦杨廷和、彭泽,词连九畴。吏部尚书桂萼等欲缘九畴以倾泽,因请许通贡,而追治九畴激变状。大学士一清言事已前决。帝不听,逮下诏狱。刑部尚书胡世宁言于朝曰:“世宁司刑而杀忠臣,宁杀世宁。”乃上疏为讼冤曰:

“番人变诈,妄腾谤,欲害我谋臣耳。夫其畜谋内寇,为日已久。一旦拥兵深入,诸番约内应,非九畴先几奋僇,且近遣属夷却其营帐,远交瓦剌扰其窟巢,使彼内顾而返,则肃州孤城岂复能保?臣以为文臣之有勇知兵忘身殉国者,无如九畴,宜番人深忌而欲杀也。惟听部下卒妄报,以满速儿等为已死,则其罪有不免耳。”

已,法司具狱亦如世宁言。帝卒中萼等言,谪戍极边。居十年,赦还。(《明史·陈九畴列传》)

——嘉靖年间,面对朝廷中官员相互倾轧陷害的现状,身为刑部尚书的胡世宁义愤填膺,不顾个人生死利害,大胆地发出了“世宁司刑而杀忠臣,宁杀世宁”的怒吼,并愤然上书,为蒙冤受屈身陷囹圄命悬一线的陈九畴鸣冤叫屈。胡世宁的这份忠肝义胆,真个是感天动地催人振作。

30.四铁御史

冯恩,字子仁,松江华亭人。幼孤,家贫,母吴氏亲督教之。比长,知力学。除夜无米且雨,室尽湿,恩读书床上自若。登嘉靖五年进士,除行人。……擢南京御史。

……十一年冬,彗星见,诏求直言。恩以天道远,人道迩,乃备指大臣邪正,谓:“大学士李时小心谦抑,解棼拨乱非其所长。翟銮附势持禄,惟事模棱。户部尚书许赞谨厚和易,虽乏剸断,不经之费必无。礼部尚书夏言,多蓄之学,不羁之才,驾驭任之,庶几救时宰相。兵部尚书王宪刚直不屈,通达有为。刑部尚书王时中进退昧几,委靡不振。工部尚书赵璜廉介自持,制节谨度。吏部尚书左侍郎周用才学有余,直谅不足;右侍郎许诰讲论便捷,学术迂邪。礼部左侍郎湛若水聚徒讲学,素行未合人心;右侍郎顾鼎臣警悟疏通,不局偏长,器足任重。兵部左侍郎钱如京安静有操守;右侍郎黄宗时虽擅文学,因人成事。刑部左侍郎闻渊存心正大,处事精详,可寄以股肱;右侍郎朱廷声笃实不浮,谦约有守。工部左侍郎黎奭滑稽浅近,才亦有为;右侍郎林才器可取,通达不执。”

而极论大学士张孚敬、方献夫,右都御史汪三人之奸,谓:“孚敬刚恶凶险,媢嫉反侧。近都给事中魏良弼已痛言之,不容复赘。献夫外饰谨厚,内实诈奸。前在吏部,私乡曲,报恩仇,靡所不至。昨岁伪以病去,陛下遣使征之,礼意恳至。彼方倨傲偃蹇,入山读书,直俟传旨别用,然后忻然就道。夫以吏部尚书别用,非入阁而何?此献夫之病所以痊也。今又遣兼掌吏部,必将呼引朋类,播弄威福,不大坏国事不止。若,则如鬼如蜮,不可方物。所仇惟忠良,所图惟报复。今日奏降某官,明日奏调某官,非其所憎恶则宰相之所憎恶也。臣不意陛下寄以腹心,而逞奸务私乃至此极。且都察院为纲纪之首。陛下不早易之以忠厚正直之人,万一御史衔命而出,效其锲薄以希称职,为天下生民害,可胜言哉!故臣谓孚敬,根本之彗也;,腹心之彗也;献夫,门庭之彗也。三彗不去,百官不和,庶政不平,虽欲弭灾,不可得已。”

帝得疏大怒,逮下锦衣狱,究主使名。恩日受搒掠,濒死者数,语卒不变。惟言御史宋邦辅尝过南京,谈及朝政暨诸大臣得失。遂并逮邦辅下狱,夺职。

明年春移恩刑部狱。帝欲坐以上言大臣德政律,致之死。尚书王时中等言:“恩疏毁誉相半,非专颂大臣,宜减戍。”帝愈怒,曰:“恩非专指孚敬三臣也,徒以大礼故,仇君无上,死有余罪。时中乃欲欺公鬻狱耶?”遂褫时中职,夺侍郎闻渊俸,贬郎中张国维、员外郎孙云极边杂职,而恩竟论死。长子行可年十三,伏阙讼冤。日夜匍匐长安街,见冠盖者过,辄攀舆号呼乞救,终无敢言者。时已迁吏部尚书,而王廷相代为都御史。以恩所坐未当,疏请宽之,不听。

比朝审,当主笔,东向坐,恩独向阙跪。令卒拽之西面,恩起立不屈。卒呵之,恩怒叱卒,卒皆靡。曰:“汝屡上疏欲杀我,我今先杀汝。”恩叱曰:“圣天子在上,汝为大臣,欲以私怨杀言官耶?且此何地,而对百僚公言之,何无忌惮也!吾死为厉鬼击汝。”怒曰:“汝以廉直自负,而狱中多受人馈遗,何也?”恩曰:“患难相恤,古之义也。岂若汝受金钱,鬻官爵耶?”因历数其事,诋不已。益怒,推案起,欲殴之。恩声亦愈厉。都御史王廷相、尚书夏言引大体为缓解。稍止,然犹署情真。恩出长安门,士民观者如堵。皆叹曰:“是御史,非但口如铁,其膝、其胆、其骨皆铁也。”因称“四铁御史”。(《明史·冯恩列传》)

——明代御史冯恩的悲剧催人泪下。而口如铁、膝如铁、胆如铁、骨如铁之“四铁御史”的口碑,又令冯恩永垂史册。

31.生平未报恩,留作忠魂补

已而俺答数败约入寇,鸾奸大露,疽发背死,戮其尸。帝乃思继盛言,稍迁诸城知县。月余调南京户部主事,三日迁刑部员外郎。当是时,严嵩最用事。恨鸾凌己,心善继盛首攻鸾,欲骤贵之,复改兵部武选司。而继盛恶嵩甚于鸾。且念起谪籍,一岁四迁官,思所以报国。抵任甫一月,草奏劾嵩,斋三日乃上奏曰:

“臣孤直罪臣,蒙天地恩,超擢不次。夙夜祗惧,思图报称,盖未有急于请诛贼臣者也。方今外贼惟俺答,内贼惟严嵩,未有内贼不去,而可除外贼者。去年春雷久不声,占曰‘大臣专政’。冬日下有赤色,占曰‘下有叛臣’。又四方地震,日月交食。臣以为灾皆嵩致,请以嵩十大罪为陛下陈之。

“高皇帝罢丞相,设立殿阁之臣,备顾问视制草而已,嵩乃俨然以丞相自居。凡府部题覆,先面白而后草奏。百官请命,奔走直房如市。无丞相名,而有丞相权。天下知有嵩,不知有陛下。是坏祖宗之成法。大罪一也。

“陛下用一人,嵩曰‘我荐也’;斥一人,曰‘此非我所亲,故罢之’。陛下宥一人,嵩曰‘我救也’;罚一人,曰‘此得罪于我,故报之’。伺陛下喜怒以恣威福。群臣感嵩甚于感陛下,畏嵩甚于畏陛下。是窃君上之大权。大罪二也。

“陛下有善政,嵩必令世蕃告人曰:‘主上不及此,我议而成之。’又以所进揭帖刊刻行世,名曰《嘉靖疏议》,欲天下以陛下之善尽归于嵩。是掩君上之治功。大罪三也。

“陛下令嵩司票拟,盖其职也。嵩何取而令子世蕃代拟?又何取而约诸义子赵文华辈群聚而代拟?题疏方上,天语已传。如沈炼劾嵩疏,陛下以命吕本,本即潜送世蕃所,令其拟上。是嵩以臣而窃君之权,世蕃复以子而盗父之柄,故京师有‘大丞相、小丞相’之谣。是纵奸子之僭窃。大罪四也。

“严效忠、严鹄,乳臭子耳,未尝一涉行伍。嵩先令效忠冒两广功,授锦衣所镇抚矣。效忠以病告,鹄袭兄职。又冒琼州功,擢千户。以故总督欧阳必进躐掌工部,总兵陈圭几统后府,巡按黄如桂亦骤亚太仆。既藉私党以官其子孙,又因子孙以拔其私党。是冒朝廷之军功。大罪五也。

“逆鸾先已下狱论罪,贿世蕃三千金,荐为大将。鸾冒擒哈舟丹儿功,世蕃亦得增秩。嵩父子自夸能荐鸾矣,及知陛下有疑鸾心,复互相排诋,以泯前迹。鸾勾贼,而嵩、世蕃复勾鸾。是引背逆之奸臣。大罪六也。

“前俺答深入,击其惰归,此一大机也。兵部尚书丁汝夔问计于嵩,嵩戒无战。及汝夔逮治,嵩复以论救绐之。汝夔临死大呼曰:嵩误我。是误国家之军机。大罪七也。

“郎中徐学诗劾嵩革任矣,复欲斥其兄中书舍人应丰。给事厉汝进劾嵩谪典史矣,复以考察令吏部削其籍。内外之臣,被中伤者何可胜计?是专黜陟之大柄。大罪八也。

“凡文武迁擢,不论可否,但衡金之多寡而畀之。将弁惟贿嵩,不得不朘削士卒;有司惟贿嵩,不得不掊克百姓。士卒失所,百姓流离,毒遍海内。臣恐今日之患不在境外而在域中。是失天下之人心。大罪九也。

“自嵩用事,风俗大变。贿赂者荐及盗跖,疏拙者黜逮夷、齐。守法度者为迂疏,巧弥缝者为才能。励节介者为矫激,善奔者为练事。自古风俗之坏,未有甚于今日者。盖嵩好利,天下皆尚贪。嵩好谀,天下皆尚谄。源之弗洁,流何以澄?是敝天下之风俗。大罪十也。

“嵩有是十罪,而又济之以五奸。知左右侍从之能察意旨也,厚贿结纳。凡陛下言动举措,莫不报嵩。是陛下之左右皆贼嵩之间谍也。以通政司之主出纳也,用赵文华为使。凡有疏至,先送嵩阅竟,然后入御。王宗茂劾嵩之章停五日乃上,故嵩得展转遮饰。是陛下之喉舌乃贼嵩之鹰犬也。畏厂卫之缉访也,令子世蕃结为婚姻。陛下试诘嵩诸孙之妇,皆谁氏乎?是陛下之爪牙皆贼嵩之瓜葛也。畏科道之多言也,进士非其私属,不得预中书、行人选。推官、知县非通贿,不得预给事、御史选。既选之后,入则杯酒结欢,出则馈赆相属。所有爱憎,授之论刺。历俸五六年,无所建白,即擢京卿。诸臣忍负国家,不敢忤权臣。是陛下之耳目皆贼嵩之奴隶也。科道虽入笼络,而部寺中或有如徐学诗之辈亦可惧也,令子世蕃择其有才望者,罗置门下。凡有事欲行者,先令报嵩,预为布置,连络蟠结,深根固蒂,各部堂司大半皆其羽翼。是陛下之臣工皆贼嵩之心膂也。陛下奈何爱一贼臣,而忍百万苍生陷于涂炭哉?

“至如大学士徐阶蒙陛下特擢,乃亦每事依违,不敢持正,不可不谓之负国也。愿陛下听臣之言,察嵩之奸。或召问裕、景二王,或询诸阁臣。重则置宪,轻则勒致仕。内贼既去,外贼自除。虽俺答亦必畏陛下圣断,不战而丧胆矣。”

疏入,帝已怒。嵩见召问二王语,喜谓可指此为罪,密构于帝。帝益大怒,下继盛诏狱,诘何故引二王。继盛曰:“非二王谁不慑嵩者!”狱上,乃杖之百,令刑部定罪。侍郎王学益,嵩党也。受嵩属,欲坐诈传亲王令旨律绞,郎中史朝宾持之。嵩怒,谪之外。于是尚书何鳌不敢违,竟如嵩指成狱,然帝犹未欲杀之也。系三载,有为营救于嵩者。其党胡植、鄢懋卿怵之曰:“公不睹养虎者耶,将自贻患。”嵩颔之。会都御史张经、李天宠坐大辟。嵩揣帝意必杀二人,比秋审,因附继盛名并奏,得报。其妻张氏伏阙上书,言:“臣夫继盛误闻市井之言,尚狃书生之见,遂发狂论。圣明不即加戮,俾从吏议。两经奏谳,俱荷宽恩。今忽阑入张经疏尾,奉旨处决。臣仰惟圣德,昆虫草木皆欲得所,岂惜一回宸顾,下垂覆盆?倘以罪重,必不可赦,愿即斩臣妾首,以代夫诛。夫虽远御魑魅,必能为疆场效死,以报君父。”嵩屏不奏,遂以三十四年十月朔弃西市,年四十。临刑赋诗曰:“浩气还太虚,丹心照千古。生平未报恩,留作忠魂补。”天下相与涕泣传颂之。(《明史·杨继盛列传》)

——杨继盛冒死上奏,弹劾奸相严嵩犯有十罪五奸,十恶不赦,其奏章被辑入《明史》之中。古来忠臣不怕死,杨继盛可谓是古代忠臣的典范。本来杨继盛的奏章言之凿凿,大有扳倒严嵩之势,可惜百密一疏,忠烈的杨继盛一心想如何置严嵩于死地,在奏章中推荐景、裕二王审问严嵩,引发了嘉靖皇帝的戒心,而被老奸巨猾的严嵩所利用,经过严嵩的刻意离间挑拨,多疑猜忌的嘉靖皇帝竟然做了严嵩的帮凶,反过手来要了忠臣杨继盛的性命。世事如棋,变幻莫测,生死无常,不亦悲乎?

32.四害不除,天下不可得治!

赵南星,字梦白,高邑人。万历二年进士。除汝宁推官。治行廉平,稍迁户部主事。张居正寝疾,朝士群祷,南星与顾宪成、姜士昌戒弗往。居正殁,调吏部考功。引疾归。

起历文选员外郎。疏陈天下四大害,言:“杨巍乞休,左都御史吴时来谋代之,忌户部尚书宋纁声望,连疏排挤。副都御史詹仰庇力谋吏、兵二部侍郎。大臣如此,何以责小臣,是谓干进之害。礼部尚书沈鲤、侍郎张位、谕德吴中行、南京太仆卿沈思孝相继自免,独南京礼部侍郎赵用贤在,词臣黄洪宪辈每阴谗之,言官唐尧钦、孙愈贤、蔡系周复显为诋诬。众正不容,宵人得志,是谓倾危之害。州县长吏选授太轻,部寺之官计日而取郡守,不问才行。而抚按论人赃私有据,不曰未甚,则曰任浅,概止降调,其意以为惜才,不知此乃惜不才也。吏治日污,民生日瘁,是谓州县之害。乡官之权大于守令,横行无忌,莫敢谁何。如渭南知县张栋,治行无双,裁抑乡官,被谗不获行取,是谓乡官之害。四害不除,天下不可得治。”疏出,朝论韪之。而中所抨击悉时相所庇,于是给事中李春开起而驳之。其疏先下,南星几获谴。给事中王继光、史孟麟、万自约,部曹姜士昌、吴正志并助南星诋春开,且发时来、仰庇、洪宪谗谄状。春开气沮,然南星卒以病归。再起,历考功郎中。(《明史·赵南星列传》)

——干进之害、倾危之害、州县之害、乡官之害,赵南星所抨击的明代国家之四大害,可谓切中时弊。没有惊人的胆量,是断然不敢如此劝谏的。放眼看去,不独明代,其他朝代中上述四大害同样存在,同样是国家的心腹之患。若想要平治天下,就必须从根本上采取措施,彻底根治这四大害。就此而言,赵南星的建言便具有了穿越时空的现实意义。

33.始吾以为天子命,乃东厂耶!

周顺昌,字景文,吴县人。万历四十一年进士。

……顺昌为人刚方贞介,疾恶如仇。巡抚周起元忤魏忠贤削籍,顺昌为文送之,指斥无所讳。魏大中被逮,道吴门,顺昌出饯,与同卧起者三日,许以女聘大中孙。旂尉屡趣行,顺昌瞋目曰:“若不知世间有不畏死男子耶?归语忠贤,我故吏部郎周顺昌也。”因戟手呼忠贤名,骂不绝口。旂尉归,以告忠贤。

御史倪文焕者,忠贤义子也,诬劾同官夏之令,致之死。顺昌尝语人:“他日倪御史当偿夏御史命。”文焕大恚,遂承忠贤指,劾顺昌与罪人婚,且诬以赃贿,忠贤即矫旨削夺。先所忤副使吕纯如,顺昌同郡人,以京卿家居,挟前恨,数谮于织造中官李实及巡抚毛一鹭。已,实追论周起元,遂诬顺昌请嘱,有所干没,与起元等并逮。

顺昌好为德于乡,有冤抑及郡中大利害,辄为所司陈说,以故士民德顺昌甚。及闻逮者至,众咸愤怒,号冤者塞道。至开读日,不期而集者数万人,咸执香为周吏部乞命。诸生文震亨、杨廷枢、王节、刘羽翰等前谒一鹭及巡按御史徐吉,请以民情上闻。旂尉厉声骂曰:“东厂逮人,鼠辈敢尔!”大呼:“囚安在?”手掷锒铛于地,声琅然。众益愤,曰:“始吾以为天子命,乃东厂耶!”蜂拥大呼,势如山崩。旂尉东西窜,众纵横殴击,毙一人,余负重伤,逾垣走。一鹭、吉不能语。知府寇慎、知县陈文瑞素得民,曲为解谕,众始散。顺昌乃自诣吏。又三日北行,一鹭飞章告变,东厂刺事者言吴人尽反,谋断水道,劫漕舟,忠贤大惧。已而一鹭言缚得倡乱者颜佩韦、马杰、沈扬、杨念如、周文元等,乱已定,忠贤乃安。然自是缇骑不出国门矣。

顺昌至京师,下诏狱。许显纯锻炼,坐赃三千,五日一酷掠,每掠治,必大骂忠贤。显纯椎落其齿,自起问曰:“复能骂魏上公否?”顺昌噀血唾其面,骂益厉。遂于夜中潜毙之。时六年六月十有七日也。(《明史·周顺昌列传》)

——明代阉宦魏忠贤命令东厂的鹰犬逮捕忠臣周顺昌,几乎激起一场民变。“始吾以为天子命,乃东厂耶!”从这一呐喊声中,似乎依旧可以听到民众的愤怒和忍无可忍。

34.天子成言有同儿戏,法宫禁地仅类民家

周宗建,字季侯,吴江人,尚书用曾孙也。万历四十一年进士。除武康知县,调繁仁和,有异政,入为御史。

天启元年,为顾存仁、王世贞、陶望龄、顾宪成请谥,追论万历朝小人,历数钱梦皋、康丕扬、亓诗教、赵兴邦乱政罪,并诋李三才、王图。时辽事方棘,上疏责备辅臣。无何,沈阳破,宗建责当事大臣益急,因请破格用人,召还熊廷弼。已,论兵部尚书崔景荣不当信奸人刘保,辅臣刘一燝不当抑言路,因刺右通政林材、光禄卿李本固。材、本固移疾去。魏大中劾王德完庇杨镐、李如桢,宗建为德完力攻大中,其持论数与东林左。

会是岁冬,奉圣夫人客氏既出宫复入,宗建首抗疏极谏,中言:“天子成言,有同儿戏;法宫禁地,仅类民家。圣朝举动有乖,内外防闲尽废。此辈一叨隆恩,便思逾分,狎溺无纪,渐成骄恣,衅孽日萌,后患难杜。王圣、朱娥、陆令萱之覆辙,可为殷鉴。”忤旨,诘责。清议由此重之。(《明史·周宗建列传》)

——上述掌故发生在明熹宗朱由检时期。熹宗朱由检离不开他的奶娘奉圣夫人客氏和宦官魏忠贤,而这两个角色又成为明王朝最大的祸害。在朝野上下一致反对下,朱由检一度被迫令奉圣夫人客氏离开了皇宫。但过了不长时间,又让她重新回到皇宫,由此引发了又一轮的激烈抗争,御史周宗建首当其冲,写下了这份言词激烈的抗疏。处于极度愤怒之中的周宗建似乎不管不顾,将一切置之度外了,否则,是很难将“天子成言,有同儿戏;法宫禁地,仅类民家”这样火药味空前浓烈的言词写进奏折中去的。

35.他非所知也

太宗崩后五日,睿亲王多尔衮诣三官庙,召索尼议册立。索尼曰:“先帝有皇子在,必立其一。他非所知也。”是夕,巴牙喇纛章京图赖诣索尼,告以定立皇子。黎明,两黄旗大臣盟于大清门,令两旗巴牙喇兵张弓挟矢,环立宫殿,率以诣崇政殿。诸王大臣列坐东西庑,索尼及巴图鲁鄂拜首言立皇子,睿亲王令暂退。英亲王阿济格、豫亲王多铎劝睿亲王即帝位,睿亲王犹豫未允,豫亲王曰:“若不允,当立我。我名在太祖遗诏。”睿亲王曰:“肃亲王亦有名,不独王也。”豫亲王又曰:“不立我,论长当立礼亲王。”礼亲王曰:“睿亲王若允,我国之福。否则当立皇子。我老矣,能胜此耶?”乃定议奉世祖即位。索尼与谭泰、图赖、巩阿岱、锡翰、鄂拜盟于三官庙,誓辅幼主,六人如一体。都统何洛会等讦告肃亲王豪格,王坐废,诏褒索尼不附王,赐鞍马。(《清史稿·索尼列传》)

——皇太极死后,睿亲王多尔衮、豫亲王多铎、肃亲王豪格等个个各怀心思,谁来继承大统成了满清当局争论不休的问题。于是,索尼的表态勇气可嘉,不惜以死抗争,来捍卫皇子对皇位的继承权。若非索尼等人铁骨铮铮,在个个跃跃欲试、争执得面红耳赤、甚至准备兵戎相见的亲王权贵面前,是决然说不出这样有胆气的话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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