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捌 处心积虑

表达与倾听(上下册) 作者:


捌 处心积虑

1.其似恶闻君王之臭也

魏王遗楚王美人,楚王说之。夫人郑褏知王之说新人也,甚爱新人。衣服玩好,择其所喜而为之;宫室卧具,择其所善而为之。爱之甚于王。王曰:“妇人所以事夫者,色也;而妒者,其情也。今郑褏知寡人之说新人也,其爱之甚于寡人,此孝子之所以事亲,忠臣之所以事君也。”

郑褏知王以己为不妒也,因谓新人曰:“王爱子美矣。虽然,恶子之鼻。子为见王,则必掩子鼻。”新人见王,因掩其鼻。王谓郑褏曰:“夫新人见寡人,则掩其鼻,何也?”郑褏曰:“妾知也。”王曰:“虽恶必言之。”郑褏曰:“其似恶闻君王之臭也。”王曰:“悍哉!”令劓之,无使逆命。(《战国策·楚策四·魏王遗楚王美人》)

——褏,古袖字。郑褏即郑袖。

战国时期,妒忌心极重的楚怀王夫人郑袖算计魏王赠送给楚怀王之美人的故事,国人耳熟能详。为了引诱美人中计,诱骗楚怀王上钩,郑袖先是进行了精心伪装,以骗取楚怀王的信任,接着又精心设计了一个离间楚怀王与美人关系的圈套,让他们在不知不觉之间上当中计。郑袖处心积虑手段之高,令人不寒而栗。

2.吾已与楼子有言矣

楼缓将使,伏事,辞行,谓赵王曰:“臣虽尽力竭知,死不复见于王矣。”王曰:“是何言也?固且为书而厚寄卿。”楼子曰:“王不闻公子牟夷之于宋乎?非肉不食。文张善宋,恶公子牟夷,寅然。今臣之于王,非宋之于公子牟夷也,而恶臣者过文张,故臣死不复见于王矣。”王曰:“子勉行矣,寡人与子有誓言矣。”楼子遂行。

后以中牟反,入梁。候者来言,而王弗听,曰:“吾已与楼子有言矣。”(《战国策·赵策四·楼缓将使》)

——楼缓是战国时代一个心机深重的说客,他和赵王之间的这次对话便显示了他的处心积虑。通过花言巧语获得了赵王的信任,为自己后来背叛埋下了伏笔。可笑的是,赵王因为信守与楼缓的誓言,在楼缓背叛赵国出走魏国以后,居然依旧执迷不悟。楼缓其人其事,很容易使人联想起西汉时的佞臣石显惑主有术的故事。小人的狡黠总是令人防不胜防,所以人们才常说“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

3.三人成虎

庞葱与太子质于邯郸,谓魏王曰:“今一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王曰:“否。”“二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王曰:“寡人疑之矣。”“三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王曰:“寡人信之矣。”庞葱曰:“夫市之无虎明矣,然而三人言而成虎。今邯郸去大梁也远于市,而议臣者过于三人矣。愿王察之矣。”王曰:“寡人自为知。”于是辞行,而谗言先至。后太子罢质,果不得见。(《战国策·魏策二·庞葱与太子质于邯郸》)

——三人成虎的典故大概出自《战国策》里的这篇文字。奉命陪同太子前往赵国做人质的庞葱担心自己离开魏国后有人在魏惠王面前说自己坏话,于是语重心长地向魏惠王讲述了这个三人成虎的故事,请求魏惠王予以明察。虽然魏惠王答应得很痛快,但事情后来的发展却为庞葱所不幸言中:等到庞葱从赵国返回魏国以后,魏惠王因为听信谗言,连见庞葱一面也不肯了。人世上的许多事情是因为缺乏先见之明而深受其害,但也有许多情形却像庞葱的经历一样,认识到了、有话在先也同样无济于事。悲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4.臣亦将弃矣

魏王与龙阳君共船而钓,龙阳君得十余鱼而涕下。王曰:“有所不安乎?如是,何不相告也?”对曰:“臣无敢不安也。”王曰:“然则,何为涕出?”曰:“臣为王之所得鱼也。”王曰:“何谓也?”对曰:“臣之始得鱼也,臣甚喜,后得又益大,今臣直欲弃臣前之所得矣。今以臣凶恶,而得为王拂枕席。今臣爵至人君,走人于庭,辟人于途。四海之内,美人亦甚多矣,闻臣之得幸于王也,必褰裳而趋王。臣亦犹曩臣之前所得鱼也,臣亦将弃矣,臣安能无涕出乎?”魏王曰:“诶!有是心也,何不相告也?”于是布令于四境之内,曰:“有敢言美人者族。”

由是观之,近习之人,其挚谄也固矣,其自篡繁也完矣。今由千里之外,欲进美人,所效者庸必得幸乎?假之得幸,庸必为我用乎?而近习之人,相与怨我,见有祸,未见有福;见有怨,未见有德,非用知之术也。(《战国策·魏策四·魏王与龙阳君共船而钓》)

——西汉名臣汲黯因对汉武帝刘彻用人不满意而说过一句名言:“陛下用人,有如积薪,后来居上矣。”战国时魏国宠臣龙阳君借钓鱼而发挥,虽然不像汲黯说得那么直白,意思却也差不多,担心魏王有了新欢而冷落他这个旧爱的心情跃然纸上。小人处心积虑,固宠有术,其表达技巧之高超,也令人望而生畏。

5.寡人有时复合和也

燕昭王且与天下伐齐,而有齐人仕于燕者,昭王召而谓之曰:“寡人且与天下伐齐,旦暮出令矣。子必争之,争之而不听,子因去而之齐。寡人有时复合和也,且以因子而事齐。”当此之时也,燕、齐不两立,然而常独欲有复收之之志若此也。(《战国策·燕策二·燕昭王且与天下伐齐》)

——燕昭王的心思缜密、处心积虑,在这个故事中昭然若揭。在和齐国交战前夕便考虑日后和齐国和好的问题,预先布下一颗棋子,并亲自为之设计,用心之良苦,于此可见一斑。或许官场上的事正是因为暗地里埋藏着数不清的这样的棋子,表面上的文章、华丽动听的言辞才让人觉得不靠谱、信不过。

6.因其强而强之,因其广而广之

客谓燕王曰:“齐南破楚,西屈秦,用韩、魏之兵,燕、赵之众,犹鞭筴也。使齐北面伐燕,即虽五燕不能当。王何不阴出使,散游士,顿齐兵,弊其众,使世世无患。”燕王曰:“假寡人五年,寡人得其志矣。”苏子曰:“请假王十年。”燕王说,奉苏子车五十乘,南使于齐。

谓齐王曰:“齐南破楚,西屈秦,用韩、魏之兵,燕、赵之众,犹鞭筴也。臣闻当世之举王,必诛暴正乱,举无道,攻不义。今宋王射天笞埊,铸诸侯之象,使侍屏偃,展其臂,弹其鼻,此天下之无道不义,而王不伐,王名终不成。且夫宋,中国膏腴之地,邻民之所处也,与其得百里于燕,不如得十里于宋。伐之,名则义,实则利,王何为弗为?”齐王曰:“善。”遂与兵伐宋,三覆宋,宋遂举。

燕王闻之,绝交于齐,率天下之兵以伐齐,大战一,小战再,顿齐国,成其名。故曰:因其强而强之,乃可折也;因其广而广之,乃可缺也。(《战国策·燕策二·客谓燕王》)

——为了应付来自齐国的侵略,燕国可谓费尽了心机。通过燕国高层的精心策划,“阴出使,散游士,顿齐兵,弊其众”,苏秦又利用齐王好大喜功的心理,引诱齐国与南方的楚国争锋,和宋国打仗,燕国则乘虚而入,出兵打败了齐国。“因其强而强之,乃可折也;因其广而广之,乃可缺也。”燕国算计齐国的策略如此,和《诗经》“将欲毁之,必重累之;将欲踣之,必高举之”,《道德经》“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夺之,必固与之”的教诲极为吻合。历史上多少阴谋算计,所使用的都是这样一种上不得台面的策略。

7.君不夺公位,而大敬重公

白圭谓宋令尹曰:“君长,自知政,公无事矣。今君少主也,而务名,不如令荆贺君之孝也,则君不夺公位,而大敬重公,则公常用宋矣。”(《韩非子·说林下》)

——白圭指点宋国令尹玩弄的这一手,就是官场上屡见不鲜的所谓权术。老于仕宦的官僚们,大多处心积虑,心机深重,此辈所为虽令人厌恶,然而人生在世,既然不能生活在真空中,就应多少了解一下他们的路数。

8.欲以求见耳!

勃少时,尝欲见齐相曹参,家贫无以自通,乃尝独早扫齐相舍人门。相舍怪,以为物而伺之,得勃。曰:“愿见相君无因,故为子扫,欲以求见耳!”于是舍人见勃于参。(《智囊全集·术智部·委蛇》)

——西汉人魏勃可谓是一位善于走门子的人。为了见齐国相国曹参一面,竟然每天一早在曹参侍从官的门前扫除,如此有心之人,自然会如愿以偿。放眼天下古往今来,像魏勃这样绞尽脑汁接近权贵的人真是多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呀!

9.诸大臣相与阴谋立刘恒

诸大臣相与阴谋曰:“少帝及梁、淮阳、恒山王,皆非真孝惠子也;吕后以计诈名他人子,杀其母养后宫,令孝惠子之,立以为后及诸王,以强吕氏。令皆已夷灭诸吕,而所立即长,用事,吾属无类矣!不如视诸王最贤者立之。”或言:“齐王,高帝长孙,可立也。”大臣皆曰:“吕氏以外家恶而几危宗庙,乱功臣。今齐王舅驷钧,虎而冠;即立齐王,复为吕氏矣。代王方今高帝见子最长,仁孝宽厚;太后家薄氏谨良。且立长固顺,况以仁孝闻天下乎!”乃相与共阴使人召代王。(《史记·吕太后本纪》)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吕雉死后,周勃、陈平诛除诸吕,重安汉室,在拥立皇帝时却打起了小算盘,既不肯养痈贻患、选择太后在世时养在宫中的托名是惠帝的儿子来继位,也不肯拥立外家势力强大的刘邦的长孙齐王为君,挑来选去,势单力薄的代王刘恒竟然被选中,历史上屈指可数的好皇帝竟然源于权臣的小算计。真个是世事变幻莫测、一切皆有可能呀!

10.石显设局

显内自知擅权事柄在掌握,恐天子一旦纳用左右耳目,有以间己,乃时归诚,取一信以为验。显尝使至诸官有所征发,显先自白,恐后漏尽宫门闭,请使诏吏开门。上许之。显故投夜还,称诏开门入。后果有上书告显颛命矫诏开宫门,天子闻之,笑以其书示显。显因泣曰:“陛下过私小臣,属任以事,群下无不嫉妒欲陷害臣者,事类如此非一,唯独明主知之。愚臣微贱,诚不能以一躯称快万众,任天下之怨,臣愿归枢机职,受后宫扫除之役,死无所恨,唯陛下哀怜财幸,以此全活小臣。”天子以为然而怜之,数劳勉显,加厚赏赐,赏赐及赂遗訾一万万。(《汉书·佞幸传·石显》)

——石显是西汉王朝有名的佞臣。能够把汉元帝玩弄于股掌之上,能够在弹劾之声不绝于耳之中稳坐钓鱼台,石显自有他的妙招。载入《汉书·佞幸传·石显》的这个故事,言简意赅地说明了石显是何等的心机深重,何等的处心积虑,又是何等的惑主有术!因为众多对手的弹劾早在他的预料之中,于是石显所设的这个局,不仅让朝中大臣们成了他手中的棋子,而且使汉元帝对他的信任有增无减,一石多鸟,可谓机关算尽!

11.未知将军意,故未敢言

淳于长字子鸿,魏郡元城人也。少以太后姊子为黄门郎,未进幸。会大将军王凤病,长侍病,晨夜扶丞左右,甚为甥舅之恩。凤且终,以长属托太后及帝。帝嘉长义,拜为列校尉诸曹,迁水衡都尉侍中,至卫尉九卿。

久之,赵飞燕贵幸,上欲立以为皇后,太后以其所出微,难之。长主往来通语东宫。岁余,赵皇后得立,上甚德之,乃追显长前功,下诏曰:“前将作大匠解万年奏请营作昌陵,罢弊海内,侍中卫尉长数白宜止徙家反故处,朕以长言下公卿,议者皆合长计。首建至策,民以康宁。其赐长爵关内侯。”后遂封为定陵侯,大见信用,贵倾公卿。外交诸侯牧守,赂遗赏赐亦累巨万。多畜妻妾,淫于声色,不奉法度。

初,许皇后坐执左道废处长定宫,而后姊孊为龙额思侯夫人,寡居。长与孊私通,因取为小妻。许后因孊赂遗长,欲求复为婕妤。长受许后金钱乘舆服御物前后千余万,诈许为白上,立以为左皇后。孊每入长定宫,辄与孊书,戏侮许后,嫚易无不言。交通书记,赂遗连年。是时,帝舅曲阳侯王根为大司马票骑将军,辅政数岁,久病,数乞骸骨。长以外亲居九卿位,次第当代根。根兄子新都侯王莽心害长宠,私闻长取许孊,受长定宫赂遗。莽侍曲阳侯疾,因言:“长见将军久病,意喜,自以当代辅政,至对衣冠议语署置。”具言其罪过。根怒曰:“即如是,何不白也?”莽曰:“未知将军意,故未敢言。”根曰:“趣白东宫。”莽求见太后,具言长骄佚,欲代曲阳侯,对莽母上车,私与长定贵人姊通,受取其衣物。太后亦怒曰:“儿至如此!往白之帝!”莽白上,上乃免长官,遣就国。

初,长为侍中,奉两宫使,亲密。红阳侯立独不得为大司马辅政,立自疑为长毁谮,常怨毒长。上知之。及长当就国也,立嗣子融从长请车骑,长以珍宝因融重遗立,立因为长言。于是天子疑焉,下有司案验。吏捕融,立令融自杀以灭口。上愈疑其有大奸,遂逮长系洛阳诏狱穷治。长具服戏侮长定宫,谋立左皇后,罪至大逆,死狱中。妻子当坐者徙合浦,母若归故郡。红阳侯立就国。将军、卿、大夫、郡守坐长免罢者数十人。莽遂代根为大司马。久之,还长母及子酺于长安。后酺有罪,莽复杀之,徙其家属归故郡。(《汉书·佞幸传·淳于长》)

——王莽恐怕是中国古代历史上最大的伪君子。“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早在王莽小心翼翼往上爬的时候,就开始了处心积虑算计陷害可能的政坛绊脚石的勾当,而最为典型的,便是算计他的姑表兄弟淳于长。因为淳于长出道时间比他早,资格比他老,官职比他大,晋升的优势比他大,而意得志满的淳于长肆无忌惮为所欲为,甚至和被废的许皇后通奸,工于心计的王莽便不动声色地收集淳于长的罪证,并在关键时刻果断出手,不显山不露水,借皇太后王政君和大将军王根之手除掉了自己最大的竞争对手。如果不是王莽篡汉遭到世人的唾骂,将一切做得天衣无缝的王莽便极有可能逃脱历史的谴责。

12.何寿与何武

初,武为郡吏时,事太守何寿。寿知武有宰相器,以其同姓故厚之。后寿为大司农,其兄子为庐江长史。时,武奏事在邸,寿兄子适在长安,寿为具召武弟显及故人杨覆众等,酒酣,见其兄子,曰:“此子扬州长史,材能驾下,未尝省见。”显等甚惭,退以谓武,武曰:“刺史古之方伯,上所委任,一州表率也,职在进善退恶。吏治行有茂异,民有隐逸,乃当召见,不可有所私问。”显、覆众强之,不得已召见,赐卮酒。岁中,庐江太守举之。其守法见惮如此。(《汉书·何武传》)

——何武与何寿,都是西汉末年的官员,何武曾经是何寿的属下。身为太守的何寿眼光不俗,看出何武是个人才,将来必成大器,遂以同姓同宗为名而善待之。等到何武做了刺史、成为一方大员以后,业已迁升为京官的何寿为了给身在何武治下的侄儿谋求进身之阶,便精心设计了上述一个场景,意在借何武之弟何显与好友杨覆众之口将自己的心思传达给何武。不料何武非但不买账,而且连见一面也不情愿,尽管在乃弟和友人的勉强下与何寿的侄子见了一面,却始终没有徇私枉法、满足老上司不好意思说出来的心愿。这件事在官场上不胫而走,传为美谈,以至于让史官记录在案,传诸青史。不言而喻,上述故事是一种别开生面的表达和倾听。从何寿的角度看是处心积虑,从何武的角度看则是大义凛然,坚持原则,为公为私,了了分明。

13.礼有分异之义,家有别居之道

许荆字少张,会稽阳羡人也。祖父武,太守第五伦举为孝廉。武以二弟晏、普未显,欲令成名,乃请之曰:“礼有分异之义,家有别居之道。”于是共割财产以为三分,武自取肥田广宅奴婢强者,二弟所得并悉劣少。乡人皆称弟克让而鄙武贪婪,晏等以此并得选举,武乃会宗亲,泣曰:“吾为兄不肖,盗声窃位,二弟长年,未豫荣禄,所以求得分财,自取大讥。今理产所增,三倍于前,悉以推二弟,一无所留。”于是郡中翕然,远近称之。位至长乐少府。

荆少为郡吏,兄子世尝报仇杀人,怨者操兵攻之。荆闻,乃出门逆怨者,跪而言曰:“世前无状相犯,咎皆在荆不能训导。兄既早没,一子为嗣,如令死者伤其灭绝,愿杀身代之。”怨家扶荆起,曰:“许掾郡中称贤,吾何敢相侵?”因遂委去。荆名誉益著。太守黄兢举孝廉。

和帝时,稍迁桂阳太守。郡滨南州,风俗脆薄,不识学义。荆为设丧纪婚姻制度,使知礼禁。尝行春到耒阳县,人有蒋均者,兄弟争财,互相言讼。荆对之叹曰:“吾荷国重任,而教化不行,咎在太守。”乃顾使吏上书陈状,乞诣廷尉。均兄弟感悔,各求受罪。在事十二年,父老称歌。以病自上,征拜谏议大夫,卒于官。桂阳人为立庙树碑。(《后汉书·循吏列传·许荆》)

——东汉许荆其人其事为史官所推重,而仔细读来,却总觉得许荆其实就生活在我们周遭,一方面似曾相识,一方面又不愿意和他接近。尤其是《后汉书·循吏列传·许荆》中所讲述的第一则故事,给人的印象是这是一个善于伪装说话办事心机深重处心积虑的人物。以这样的一种畸形心态为人处世,即使能达到目的,或者也未免有失坦然、过于疲惫了。

14.望汝曹为我一拜耳

张让在桓帝时,权倾中外。让有监奴主家,扶风富人孟陀倾囊结奴,奴德之,问陀何欲,欲为成就。陀曰:“望汝曹为我一拜耳。”时公卿求谒让者车每填门,陀一日诣让,壅不得前。监奴望见,为率诸苍头迎拜于路,共辇入。时宾客大惊,谓让厚陀,遂争赂陀,旬日积资巨万。(《智囊全集·杂智部·小慧》)

——读了这篇发生在东汉末年的故事,不能不佩服富商孟陀的心机深重。为了获取更多的财富。孟陀利用人们希望巴结讨好权贵张让的心理,四两拨千斤,借用张让管家的当众一拜,轻而易举地收受了大量钱财,“旬日积资巨万”。东汉末年的贪腐之风,由此可见一斑。

15.公不见丁建阳、董卓之事乎?

方操送宫下楼时,布告玄德曰:“公为坐上客,布为阶下囚,何不发一言而相宽乎?”玄德点头。及操上楼来,布叫曰:“明公所患,不过于布;布今已服矣。公为大将,布副之,天下不难定也。”操回顾玄德曰:“何如?”玄德答曰:“公不见丁建阳、董卓之事乎?”布目视玄德曰:“是儿最无信者!”操令牵下楼缢之。布回顾玄德曰:“大耳儿!不记辕门射戟时耶?”忽一人大叫曰:“吕布匹夫!死则死耳,何惧之有!”众视之,乃刀斧手拥张辽至。操令将吕布缢死,然后枭首。后人有诗叹曰:

洪水滔滔淹下邳,当年吕布受擒时:

空余赤兔马千里,漫有方天戟一枝。

缚虎望宽今太懦,养鹰休饱昔无疑。

恋妻不纳陈宫谏,枉骂无恩大耳儿。

又有诗论玄德曰:

伤人饿虎缚体宽,董卓丁原血未干。

玄德既知能啖父,争如留取害曹瞒?(《三国演义》第十九回)

——“下邳城曹操鏖兵,白门楼吕布殒命”是《三国演义》中最吸引人们眼球的篇章,也是刘备暴露心机的地方。身为阶下囚的吕布看到刘备成了曹操的坐上客,出于求生的本能,便把刘备视为救命的稻草,开口向刘备求救,寄希望于这个多次求助于自己的人。殊不知,刘备此时最担心的事体乃是吕布投靠曹操后会使自己死无葬身之地。借机将吕布置之于死地,乃是刘备处心积虑要做的事情。于是,一句“公不见丁建阳、董卓之事乎?”便让曹操把吕布送上了断头台。而绝望至极的吕布临刑前“大耳儿!不记辕门射戟时耶?”的哀怨,却不会让刘备产生丝毫愧疚。《三国演义》中的“玄德既知能啖父,争如留取害曹瞒”,只不过是后人为刘备开脱的冠冕堂皇的言辞而已。

16.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岳性轻躁,趋世利,与石崇等谄事贾谧,每候其出,与崇辄望尘而拜。构愍怀之文,岳之辞也。谧二十四友,岳为其首。谧《晋书》限断,亦岳之辞也。其母数诮之曰:“尔当知足,而干没不已乎?”而岳终不能改。

……初,芘为琅邪内史,孙秀为小史给岳,而狡黠自喜。岳恶其为人,数挞辱之,秀常衔忿。及赵王伦辅政,秀为中书令。岳于省内谓秀曰:“孙令犹忆畴昔周旋不?”答曰:“中心藏之,何日忘之!”岳于是自知不免。俄而秀遂诬岳及石崇、欧阳建谋奉淮南王允、齐王冏为乱,诛之,夷三族。岳将诣市,与母别曰:“负阿母!”初被收,俱不相知,石崇已送在市,岳后至,崇谓之曰:“安仁,卿亦复尔邪!”岳曰:“可谓白首同所归。”岳《金谷诗》云:“投分寄石友,白首同所归。”乃成其谶。(《晋书·潘岳列传》)

——因为曾经受到过潘岳的欺辱,孙秀得势之后便处心积虑地要寻找时机报复他。“中心藏之,何日忘之!”道出了孙秀胸中难以抚平的怨愤。故而,潘岳的不幸便在劫难逃了。

17.王珣当今名流,陛下不宜有酒色见之

孝武甚亲敬王国宝、王雅。雅荐王珣于帝,帝欲见之。尝夜与国宝、雅相对,帝微有酒色,令唤珣。垂至,已闻卒传声,国宝自知才出珣下,恐倾夺要宠,因曰:“王珣当今名流,陛下不宜有酒色见之,自可别诏也。”帝然其言,心以为忠,遂不见珣。(《世说新语·谗险》)

——这则轶事发生在东晋孝武帝时期。孝武帝要在夜间酒后召见名士王珣,权臣王国宝心知自己才干远不如王珣,害怕孝武帝会重用王珣。为了不让王珣和孝武帝接触,王国宝遂做出一副改日为孝武帝考虑的模样,劝孝武帝不要在酒后接见名士王珣,而应郑重下诏召见。孝武帝没想到王国宝别有用心,以为他是出于忠心,便采纳了他的建议。一个处心积虑的小伎俩,就这样不动声色地如愿以偿了。

18.所赐书皆请加微点

景素轻高澄,尝谓司马子如曰:“高王在,吾不敢有异;王没,吾不能与鲜卑小儿共事!”子如掩其口。及欢疾笃,澄诈为欢书以召景。先是,景与欢约曰:“今握兵在远,人易为诈,所赐书皆请加微点。”欢从之。景得书无点,辞不至;又闻欢疾笃,用其行台郎颍川王伟计,遂拥兵自固。(《资治通鉴》卷一百五十九)

——侯景其人反复无常,身为梁朝臣子却率军背叛了梁朝,投靠东魏,做了司徒、河南大将军、大行台之后,又和东魏权臣高欢、高澄父子钩心斗角。深得高欢信任的侯景未雨绸缪,曾经和高欢有过秘密约定:“今握兵在远,人易为诈,所赐书皆请加微点。”高欢病重时,其子高澄想借乃父的名义召回侯景诛杀之,侯景和高欢从前的约定便派上了用场,高澄的企图也因此而落空。凭着这些小心机,侯景侥幸逃过了一劫。

19.九五之日,幸愿不忘

庞晃,字元显,榆林人也。父虬,周骠骑大将军。晃少以良家子,刺史杜达召补州都督。周太祖既有关中,署晃大都督,领亲信兵,常置左右。晃因徙居关中。后迁骠骑将军,袭爵比阳侯。卫王直出镇襄州,晃以本官从。寻与长湖公元定击江南,孤军深入,遂没于阵。数年,卫王直遣晃弟车骑将军元俊赍绢八百匹赎焉,乃得归朝。拜上仪同,赐彩二百段,复事卫王。

时高祖出为随州刺史,路经襄阳,卫王令晃诣高祖。晃知高祖非常人,深自结纳。及高祖去官归京师,晃迎见高祖于襄邑。高祖甚欢,晃因白高祖曰:“公相貌非常,名在图箓。九五之日,幸愿不忘。”高祖笑曰:“何妄言也!”顷之,有一雄雉鸣于庭,高祖命晃射之,曰:“中则有赏。然富贵之日,持以为验。”晃既射而中,高祖抚掌大笑曰:“此是天意,公能感之而中也。”因以二婢赐之,情契甚密。武帝时,晃为常山太守,高祖为定州总管,屡相往来。俄而高祖转亳州总管,将行,意甚不悦。晃因白高祖曰:“燕、代精兵之处,今若动众,天下不足图也。”高祖握晃手曰:“时未可也。”晃亦转为车骑将军。及高祖为扬州总管,奏晃同行。既而高祖为丞相,进晃位开府,命督左右,甚见亲待。及践阼,谓晃曰:“射雉之符,今日验不?”晃再拜曰:“陛下应天顺民,君临宇内,犹忆曩时之言,不胜庆跃。”上笑曰:“公之此言,何得忘也!”寻加上开府,拜右卫将军,进爵为公,邑千五百户。(《隋书·庞晃列传》)

——看来庞晃是一个眼力非同寻常之人,很早就看出了杨坚必成大器。值得注意的是庞晃的处心积虑:既然认准了杨坚日后必成大器,相见之下便“深自结纳”,相处之际又一再提醒,“公相貌非常,名在图箓。九五之日,幸愿不忘。”“中则有赏。然富贵之日,持以为验。”以此观之,庞晃的确是一个高深莫测的有心人啊!

20.杨广争储

广为扬州总管,入朝,将还镇,入宫辞后,伏地流涕,后亦泫然泣下。广曰:“臣性识愚下,常守平生昆弟之意,不知何罪失爱东宫,恒蓄成怒,欲加屠陷。每恐谗谮生于投杼,鸩毒遇于杯勺,是用勤忧积念,惧履危亡。”后忿然曰:“睍地伐渐不可耐,我为之娶元氏女,竟不以夫妇礼待之。专宠阿云,使有如许豚犬。前新妇遇毒而夭,我亦不能穷治,何故复于汝发如此意!我在尚尔,我死后,当鱼肉汝乎!每思东宫竟无正嫡,至尊千秋万岁之后,遣汝等兄弟向阿云儿前再拜问讯,此是几许苦痛邪!”广又拜,呜咽不能止,后亦悲不自胜。自是后决意欲废勇立广矣。(《资治通鉴》卷一百七十九)

勇多内宠,昭训云氏,尤称嬖幸,礼匹于嫡。勇妃元氏无宠,尝遇心疾,二日而薨。献皇后意有他故,甚责望勇。自是云昭训专擅内政,后弥不平,颇遣人伺察,求勇罪过。晋王知之,弥自矫饰,姬妾但备员数,唯共萧妃居处。皇后由是薄勇,愈称晋王德行。其后晋王来朝,车马侍从,皆为俭素,敬接朝臣,礼极卑屈,声名籍甚,冠于诸王。临还扬州,入内辞皇后,因进言曰:“臣镇守有限,方违颜色,臣子之恋,实结于心。一辞阶闼,无由侍奉,拜见之期,杳然未日。”因哽咽流涕,伏不能兴。皇后亦曰:“汝在方镇,我又年老,今者之别,有切常离。”又泫然泣下,相对歔欷。王曰:“臣性识愚下,常守平生昆弟之意,不知何罪,失爱东宫,恒蓄盛怒,欲加屠陷。每恐谗谮生于投杼,鸩毒遇于杯勺,是用勤忧积念,惧履危亡。”皇后忿然曰:“睍地伐渐不可耐,我为伊索得元家女,望隆基业,竟不闻作夫妻,专宠阿云,使有如许豚犬。前新妇本无病痛,忽尔暴亡,遣人投药,致此夭逝。事已如是,我亦不能穷治,何因复于汝处发如此意?我在尚尔,我死后,当鱼肉汝乎?每思东宫竟无正嫡,至尊千秋万岁之后,遣汝等兄弟向阿云儿前再拜问讯,此是几许大苦痛邪!”晋王又拜,呜咽不能止,皇后亦悲不自胜。此别之后,知皇后意移,始构夺宗之计。(《隋书·文四子列传·杨勇》)

——晋王杨广和兄长、太子杨勇争夺储君之位,独孤皇后是一个关键人物。于是,晋王杨广便费尽心机地在母亲面前流眼泪,以求博得同情。同时在许多事情上处处检点,努力争取母亲的好感。杨广后来如愿以偿做了太子,随后又做了皇帝,都和他当年玩弄心计有极大的关系。翻看史书对这段历史的记载,不能不让人对杨广者流的机心萌生怯意。

21.为四海不顾其亲

伦资险佞内狭,数刺人主意,阴导而阳合之。外谨顺,居处衣服陋素,而交宫府,贿赠狼藉。然善矫饰,居之自如,人莫能探其膺肺。隐、刺之乱,数进忠策,太宗以为诚,横赐累万。又密言于高祖曰:“秦王恃功,颉颃太子下,若不早立,则亟图之。”情白太子曰:“为四海不顾其亲,乞羹者谓何?”及高祖议废立,伦固谏止。当时语秘无知者,卒后,事浸闻。十七年,治书侍御史唐临追劾奸状,帝下其议百官。民部尚书唐俭等议:“伦宠极生前,而罪暴身后,所历官不可尽夺,请还赠改谥,以惩壬。”有诏夺司空,削食封,改谥为缪。(《新唐书·封伦列传》)

——李唐王朝建立之初,太子李建成、秦王李世民明争暗斗,愈演愈烈,朝臣们作壁上观的有之,旗帜鲜明选边站的有之,在鸡蛋上跳舞、企图火中取栗的也有之,佞臣封伦(德彝)就属于不甘寂寞处心积虑到处玩火之人,你看他长袖善舞,在矛盾各方都竭力套近乎,而又能翻云覆雨、颠倒其辞。最让人难以理解的是,他在如此险恶的政治环境中居然能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船,坏事做尽而不留把柄,一直活到自然死。历史真个能包容奇迹和侥幸,诚如《新唐书·封伦列传》的评赞所言:“若伦伪行匿情,死乃暴闻,免两观之诛,幸矣。”

22.陛下如疑太子收人心,何以自解!

叔文谲诡多计,自言读书知治道,乘间常为太子言民间疾苦。太子尝与诸侍读及叔文等论及宫市事,太子曰:“寡人方欲极言之。”众皆称赞,独叔文无言。既退,太子自留叔文,谓曰:“向者君独无言,岂有意邪?”叔文曰:“叔文蒙幸太子,有所见,敢不以闻?太子职当视膳问安,不宜言外事。陛下在位久,如疑太子收人心,何以自解!”太子大惊,因泣曰:“非先生,寡人无以知此。”遂大爱幸。(《资治通鉴》卷二百三十六)

——王叔文是唐代党争的著名人物“二王八司马”中的一个。通过上面记述的故事,不难窥见王叔文的心机权术。为了讨得太子的欢心,王叔文不仅竭力在太子面前卖弄博学,而且独出心裁地利用皇帝和太子之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阴暗心理,告诫太子“不宜言外事”,以防皇帝怀疑太子收买人心。运用这样的鬼蜮伎俩,王叔文居然被太子视为知己而被爱幸,成了太子身边的大红人。

宫廷政治在一定意义上说就是勾心斗角的权力政治。要想在宫廷中占有一席之地,就必须设法取得最高统治者或者国家储君的信任,而取得信任的最佳途径就是让对方认为自己的言行都是在为对方着想。处心积虑地表忠心,处心积虑地献忠心,乃是政客们的惯用伎俩。文人们把政客们的这一伎俩称之为骗取信任。王叔文在唐德宗父子身上玩弄的,就是这种极其卑劣的骗取主子信任的伎俩。

23.今以酒失而出,谁敢言人之过?

耶律义先,于越仁先之弟也。美风姿,举止严重。

重熙初,补祗候郎君班详稳。十三年,车驾西征,为十二行糺都监,战功最,改南院宣徽使。

时萧革同知枢密院事,席宠擅权,义先疾之。因侍宴,言于帝曰:“革狡佞喜乱,一朝大用,必误国家!”言甚激切,不纳。它日侍宴,上命群臣博,负者罚一巨觥。义先当与革对,怃然曰:“臣纵不能进贤退不肖,安能与国贼博哉!”帝止之曰:“卿醉矣!”义先厉声诟不已。上大怒,赖皇后救,得解。

翌日,上谓革曰:“义先无礼,当黜之。”革对曰:“义先天性忠直,今以酒失而出,谁敢言人之过?”上谓革忠直,益加信任。(《辽史·耶律义先列传》)

——翻阅史书,尽管个人的好恶鲜明,还是不能不认同古代的巨奸大恶们总是要比那些忠臣斗士们多了几个心眼。辽国的耶律义先贵为皇族,身居要职,嫉恶如仇,敢于当面怒斥权奸萧革,却奈何不了人家;而萧革心里虽然恨透了耶律义先,其表现却颇有理性,面对兴宗耶律宗真的温言宽慰,善于揣摩主子心思的萧革说出来的话却让兴宗听了十分受用:“义先天性忠直,今以酒失而出,谁敢言人之过?”历史上做皇帝的何以难辨忠奸善恶,从这个故事中或许可以获得一点启示。

24.当易其辞为伏款

萧十三,蔑古乃部人。父铎鲁斡,历官节度使。十三辨黠,善揣摩人意。清宁间,以年劳迁护卫太保。大康初,耶律乙辛复入枢府,益横恣。时十三出入乙辛家,以朝臣不附者辄使出之,十三由宿卫迁殿前副点检。

三年夏,护卫萧忽古等谋杀乙辛,事觉下狱。十三谓乙辛曰:“今太子犹在,臣民属心。大王素无根柢之助,复有诬皇后之怨。若太子立,王置身何地?宜熟计之。”乙辛曰:“吾忧此久矣!”是夜,召萧得里特谋所以构太子事。十三计既行,寻迁殿前都点检,兼同知枢密院事。复令萧讹都斡等诬首耶律查剌前告耶律撒剌等事皆实,诏究其事。太子不服,别遣夷离毕耶律燕哥问太子,太子具陈所以见诬之状。十三闻之,谓燕哥曰:“如此奏,则大事去矣,当易其辞为伏款。”燕哥入,如十三言奏之。上大怒,废太子。太子将出,曰:“我何罪至是!”十三叱令登车,遣卫卒阖车门。是年,迁北院枢密副使,复陈阴害太子计,乙辛从之。(《辽史·奸臣列传上·萧十三》)

——蛇有蛇道,狗有狗道,奸佞小人自有其歪门邪道。辽代奸臣萧十三为了抱住权奸乙辛的粗腿,遂主动迎合乙辛的阴暗心理,为乙辛陷害皇太子出谋划策,观其对奉命复查太子一案的耶律燕哥所言:“如此奏,则大事去矣,当易其辞为伏款。”不禁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25.丞相有子就举,欲以属公

萧燧,字照邻,临江军人。高祖固,皇祐初为广西转运使,知侬智高凶狡,条上羁縻之策于枢府,不果用,智高后果叛。父增,绍兴初尝应制举。

燧生而颖异,幼能属文。绍兴十八年,擢进士高第。授平江府观察推官。时秦桧当国,其亲党密告燧,秋试必主文漕台,燧诘其故,曰:“丞相有子就举,欲以属公。”燧怒曰:“初仕敢欺心耶!”

桧怀之,既而被檄秀州,至则员溢,就院易一员往漕闱,秦熺果中前列。秩满,当为学官,避桧,调静江府察推而归。(《宋史·萧燧列传》)

——秦桧的儿子要参加科举考试,其亲信便出面预为铺垫。这原本是官场上司空见惯的病态,即便到了今天,考试、录取中营私舞弊的现象仍然未能绝迹。如果碰上一个总想着投机钻营的无耻之徒,自然会将此作为自己的进身之阶,但偏偏遇上了萧燧这个古代官场上的异数,竟然对秦桧党羽的处心积虑嗤之以鼻:“初仕敢欺心耶!”尽管萧燧不肯与之沆瀣一气,却不能阻止秦桧之子如愿以偿。于是,正直耿介的萧燧只能选择逃避。

26.秦桧设计收兵权

秦桧既主和,惧诸将不从命,于是诏三大将入觐。一日至都堂,问以克复之期,曰:“上驱驰霜露十余年,似厌兵矣。今决在何时可了?迟速进退之计当若何?”张、韩对曰:“前者提兵直趋其地,请粮若干,率裁量,不尽得而退。兵出某所,某人坐视,不肯并力,或申请报不报,常苦不能专力”云云。桧曰:“有是乎?诸公今不过欲带行一职事,足以谁何士大夫者,朝廷不蕲也。”岳最后至,意大略同而语加峻,曰:“如今文臣不爱钱,武臣不惜命,欲了即了耳。”桧颔之。于是三枢密拜矣。三人累表辞谢。桧与上约答诏,视常时率迟留一二日,凡诸礼例恩赐,各自倍多。桧别下诏三大屯,皆改隶御前矣。始,诸将苦斗积职,已为廉车正任。然皆起卒伍,父事大将,常不得举首,或溷其家室。岳师律尤严,将校有犯,大则诛杀,小亦鞭挞痛毒,用能役使,深入如意。命既下,诸校新免所隶,可自结和,人人便宽,喜于共命。报应已略室,三人扰扰,未暇问也。稍从容见桧,始以置衔漏挂兵权为请,桧笑曰:“诸君知宣抚制置使乎?此边官耳。诸公今为枢庭官,顾不役属耶?”三人者怅怅而退,始悟失兵柄焉。(《智品·能品》)

——为了达到与金人议和的目的,卖国贼秦桧利用南宋宰相的权力,处心积虑地想从大将岳飞、韩世忠、张浚手中收回兵权,于是以论功行赏为名,将他们统统召回京城,提升为枢密使,在不知不觉之中削去了他们的兵权。《智品》中记载的这个故事,从《宋史·奸臣列传》中也可以看出端倪,只不过《宋史·奸臣列传》语焉不详,不如《智品》所载语言生动有趣而已。

27.天祥出复号召江南,置吾十人于何地!

天祥在道,不食八日,不死,即复食。至燕,馆人供张甚盛,天祥不寝处,坐达旦。遂移兵马司,设卒以守之。时世祖皇帝多求才南官,王积翁言:“南人无如天祥者。”遂遣积翁谕旨,天祥曰:“国亡,吾分一死矣。倘缘宽假,得以黄冠归故乡,他日以方外备顾问,可也。若遽官之,非直亡国之大夫不可与图存,举其平生而尽弃之,将焉用我?”积翁欲合宋官谢昌元等十人请释天祥为道士,留梦炎不可,曰:“天祥出,复号召江南,置吾十人于何地!”事遂已。(《宋史·文天祥列传》)

——元朝消灭南宋后,元世祖忽必烈原本是想把已经成为阶下囚的文天祥拉到新政权中来的,并且为此做了大量工作,可是已经卖身投靠了元朝的几位明王朝的官员却不希望元世祖忽必烈留下文天祥的性命。以留梦炎为首的10个降官担心文天祥会继续号召人民进行反抗,届时他们几个将无地自容,于是联名上书保文天祥之事因此搁浅,而文天祥则义无返顾地走上了断头台。留梦炎曾经和文天祥是好友同事,在文天祥生死关头竟然会如此处心积虑而不肯施以援手。“人心隔肚皮,里外不相知。”信哉斯言!

28.林冲水寨大并火

看看饮酒至午后,王伦回头叫小喽罗取来。三四个人去不多时,只见一人捧个大盘子,里放着五锭大银。王伦便起身把盏,对晁盖说道:“感蒙众豪杰到此聚义,只恨敝山小寨,是一洼之水,如何安得许多真龙?聊备些小薄礼,万望笑留,烦投大寨歇马,小可使人亲到麾下纳降。”晁盖道:“小子久闻大山招贤纳士,一径地特来投托入伙,若是不能相容,我等众人自行告退。重蒙所赐白金,决不敢领。非敢自夸丰富,小可聊有些盘缠使用。速请纳回厚礼,只此告别。”王伦道:“何故推却?非是敝山不纳众位豪杰,奈缘只为粮少房稀,恐日后误了足下,众位面皮不好,因此不敢相留。”说言未了,只见林冲双眉剔起,两眼圆睁,坐在交椅上大喝道:“你前番我上山来时,也推道粮少房稀。今日晁兄与众豪杰到此山寨,你又发出这等言语来,是何道理?”吴用便说道:“头领息怒。自是我等来的不是,倒坏了你山寨情分。今日王头领以礼发付我们下山,送与盘缠,又不曾热赶将去,请头领息怒,我等自去罢休。”

林冲道:“这是笑里藏刀言清行浊的人!我其实今日放他不过!”王伦喝道:“你看这畜生!又不醉了,倒把言语来伤触我,却不是反失上下!”林冲大怒道:“量你是个落第穷儒,胸中又没文学,怎做得山寨之主!”吴用便道:“晁兄,只因我等上山相投,反坏了头领面皮。只今办了船只,便当告退。”晁盖等七人便起身,要下亭子。王伦留道:“且请席终了去。”林冲把桌子只一脚,踢在一边;抢起身来,衣襟底下掣出一把明晃晃刀来,掿的火杂杂。吴用便把手将髭须一摸,晁盖、刘唐便上亭子来,虚拦住王伦叫道:“不要火并!”吴用一手扯住林冲,便道:“头领不可造次!”公孙胜假意劝道:“休为我等坏了大义。”阮小二便去帮住杜迁,阮小五便帮住宋万,阮小七帮住朱贵,吓得小喽罗们目瞪口呆。

林冲拿住王伦骂道:“你是一个村野穷儒,亏了杜迁得到这里。柴大官人这等资助你,赒给盘缠,与你相交,举荐我来,尚且许多推却。今日众豪杰特来相聚,又要发付他下山去。这梁山泊便是你的!你这嫉贤妒能的贼,不杀了,要你何用!你也无大量大才,也做不得山寨之主!”杜迁、宋万、朱贵本待要向前来劝,被这几个紧紧帮着,那里敢动。王伦那时也要寻路走,却被晁盖、刘唐两个拦住。王伦见头势不好,口里叫道:“我的心腹都在那里?”虽有几个身边知心腹的人,本待要来救,见了林冲这般凶猛头势,谁敢向前?林冲即时拿住王伦,又骂了一顿,去心窝里只一刀,肐察地搠倒在亭上。可怜王伦做了多年寨主,今日死在林冲之手,正应古人言:“量大福也大,机深祸亦深。”

晁盖见杀了王伦,各掣刀在手。林冲早把王伦首级割下来,提在手里,吓得那杜迁、宋万、朱贵都跪下说道:“愿随哥哥执鞭坠镫!”晁盖等慌忙扶起三人来。吴用就血泊里拽过头把交椅来,便纳林冲坐地,叫道:“如有不伏者,将王伦为例!今日扶林教头为山寨之主。”

林冲大叫道:“先生差矣!我今日只为众豪杰义气为重上头,火并了这不仁之贼,实无心要谋此位。今日吴兄却让此第一位与林冲坐,岂不惹天下英雄耻笑?若欲相逼,宁死而已!弟有片言,不知众位肯依我么?”众人道:“头领所言,谁敢不依?愿闻其言。”(《水浒传》第十九回)

——在《水浒传》里,“林冲水寨大并火”一节写得风生水起、动人心弦。仔细看来,林冲火并王伦固然有个人积怨的因素,有所谓的江湖义气使然,但在事件演变的全过程中,却与吴用的精心设计、火上浇油息息相关。且看吴用的几番言语:先是在林冲发怒时吴用假意相劝:“头领息怒。自是我等来的不是,倒坏了你山寨情分”;在林冲和王伦破口大骂时,吴用说道:“晁兄,只因我等上山相投,反坏了头领面皮。只今办了船只,便当告退”;在林冲拔刀相向时,吴用暗示晁盖、刘唐拦住王伦,自己则一手扯住林冲说道:“头领不可造次”,而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兄弟则乘势拦住了梁山的其他头领,控制了局面;在林冲杀了王伦之后,吴用又虚情假意地提出让林冲做山寨之主。林冲的感性和义气就这样被吴用的处心积虑所利用。书上说王伦“机深祸也深”,其实,比起大巫吴用的机心来,王伦只能算做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巫而已。

29.我有失,望君面规我,何至尔邪?

王伟,字士英,攸人。年十四,随父谪戍宣府。宣宗巡边,献《安边颂》,命补保安州学生。举正统元年进士,改庶吉士,授户部主事。英宗北狩,命行监察御史事,集民壮守广平。谦引为职方司郎中。军书填委,处分多中窾会,遂荐擢兵部右侍郎。出视边,叛人小田儿为敌间,谦属伟图之。会田儿随贡使入,至阳和城,壮士从道旁突出,断其头去,使者不敢诘。

伟喜任智数。既为谦所引,恐嫉谦者目己为朋附,尝密奏谦误,冀自解。帝以其奏授谦,谦叩头谢。帝曰:“吾自知卿,何谢为?”谦出,伟问:“上与公何言?”谦笑曰:“我有失,望君面规我,何至尔邪?”出奏示之,伟大惭沮。然竟坐谦党,罢归。成化三年复官,请毁白琦所镂板。逾年,告病归卒。(《明史·王伟列传》)

——直肠子的于谦遇上了花花肠子的王伟,于是以简单对复杂,当面责备王伟“我有失,望君面规我,何至尔邪?”并将皇上转给他的王伟的奏章递给王伟看,王伟的尴尬可想而知。实际上,像王伟这样处心积虑喜欢耍小聪明的人随处皆有,对于自己身边的这类小人,大可不必像于谦一样发脾气,不如揣着明白装糊涂,随他自鸣得意去吧!

30.邦奇性至孝,母老,不乐北来

张邦奇,字常甫,鄞人。年十五作《易解》及《释国语》。登弘治末年进士,改庶吉士,授检讨。出为湖广提学副使。下教曰:“学不孔、颜,行不曾、闵,虽文如雄、褒,吾且斥之。”在任三四年,诸生竞劝。时世宗方为兴世子,献皇遣就试。乃特设两案,己居北而使世子居南。文成,送入学。世宗由此知邦奇。

嘉靖初,提学四川,以亲孝乞归。久之,桂萼掌铨,去留天下提学官,起邦奇福建。未几,选外僚入坊局,改右庶子,迁南京祭酒。以身为教,学规整肃。就迁吏部侍郎。丁外艰归。

帝尝奉太后谒天寿诸陵,语及择相。太后曰:“先皇尝言提学张邦奇器识,他日可为宰相,其人安在?”帝憬然曰:“尚未用也。”服阕,即召为吏部右侍郎,掌部事。推毂善类,人不可干以私。铨部升除,多受教政府,邦奇独否,大学士李时衔之。郭勋家人犯法,舁重贿请宽,邦奇不从。帝欲即授邦奇尚书,为两人沮止。寻改掌翰林院事,充日讲官,加太子宾客,改掌詹事府。九载考绩,晋礼部尚书。以母老欲便养,乃改南京吏部。复改兵部,参赞机务。

帝犹念邦奇,时与严嵩语及之。嵩曰:“邦奇性至孝,母老,不乐北来。”帝信其言,遂不召。(《明史·张邦奇列传》)

——明代自成祖朱棣篡位以后,便出现北京、南京两个都城,南京称为留都,南京城里的官员权力自然与北京城的官员无法相比。张邦奇到南京做官以后,嘉靖皇帝总是惦念着他,存有将他调到北京来的念头,这对内阁首辅大臣严嵩来说绝不是什么好事,严嵩便强调张邦奇是个孝子,在南京便于服侍老母亲。于是,张邦奇便只能呆在南京半赋闲半做官了。

31.腐儒亦能博乎?

王龙溪妙年任侠,日日在酒肆博场中,阳明亟欲一会,不能也。阳明却,日令门弟子六博投壶,歌呼饮酒。久之,密遣一弟子龙溪,随至酒肆家,索与共赌。龙溪笑曰:“腐儒亦能博乎?”曰:“吾师门下,日日如此。”龙溪乃大惊,求见阳明,一睹眉宇,便称弟子。(《智囊全集·术智部·委蛇》)

——明代大儒王阳明为了将年轻有为的王畿(字龙溪)收为自己门下弟子,可谓是费尽了心机。因为王畿终日混迹于酒肆博场中,王阳明便让他的门下弟子每天练习赌技、饮酒唱歌,一次吸引王畿,终于改变了王畿对儒家的成见,而将其网罗到了自己门下。有趣的是,因为王阳明是历史上有名的大儒,后代的儒生们便把王阳明网罗王畿的江湖手段称之为大智慧。

32.狐狸和为王的猴子

有一次,猴子在野兽的集会上跳舞,赢得了大家的好感,被选立为王。狐狸十分嫉妒。当他发现一个捕兽夹子里放着肉,便把猴子领到那里去,说他发现一个宝物,自己没敢动用,留给王室作贡品,并劝他亲自去取。猴子轻率地跑了上去,结果被夹子夹住了。他斥责狐狸陷害他,狐狸却说:“猴子,凭你这点小小的本事,你这笨蛋还想做兽中之王吗?”(《伊索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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