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宋代之谜语

猜谜之事，至两宋而大盛，不特供文人之嘲谑已也，列于百戏，且为元夕之点缀矣。

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卷五“京瓦伎艺”云：

崇观以来，在京瓦肆伎艺，有……毛详、霍白丑^［1］商谜……张山人说诨话。（按：宋洪迈《夷坚志》云：张山人自山东入京师，以十七字诗著名于元祐、绍圣间。）

宋周密《武林旧事》卷六“诸色伎艺人”云：说诨话：蛮张四^［2］郎。

商谜：胡六郎、魏大林（林，一作材）、张振、蛮明和尚、周月严^［3］（江西人）、东吴秀才、陈赟、张月斋、捷机和尚^［4］、魏智海、小胡六、马定斋、王心斋。

覆射：女郎中。（按：宋吴自牧《梦粱录》卷二十云：猜谜者，且言之一二，如有归和尚及马定斋，记问博洽，名传久矣。）

盖自陈桥继统，复睹承平，乾德中下诏曰：“上元张灯，旧止三夜，今朝廷无事，区宇乂安，方当年谷之丰登，宜纵市^［5］民之行乐。其令开封府更放十七、十八两夜灯。”（见宋王栐《燕翼贻谋录》）徽宗宣和间，更从腊月初一日起，至正月十五夜止，谓之豫赏元宵。（见宋无名氏《宣和遗事》）每当元夕，金吾夜放，百戏骈陈。

《东京梦华录》卷六“元宵”云：

正月十五日元宵，大内前，自岁前冬至后，开封府绞缚山棚，立木正对宣德楼。游人已集，御街两廊下，奇术异能，歌舞百戏，鳞鳞相切，乐声嘈杂十余里……其余卖药、卖卜、沙书、地谜，奇巧百端，日新耳目。

洎乎高宗南渡，虽江左偏安，然乾道、淳熙间，三朝授受，两宫奉亲，文物声名，拟于元祐。下逮端平，联元灭金，旧敌已去，新衅未形，燕雀处堂，无复远虑。是以元夕放灯，益趋靡丽。

商谜之制，宋灌圃耐得翁《都城纪胜》“瓦舍众伎”云：

商谜，旧用鼓板吹“贺圣朝”。（按：《梦粱录》云：商谜者，先用鼓儿贺之，聚人猜）

诗谜；（按：此就谜面言之，谜面为一诗，故称诗谜）

字谜；（按：此就谜底言之，谜底为一字或数字，故称字谜）

戾谜；（按：宋人称娼优扮杂剧，谓之“戾家把戏”。（见明宁献王权《太和正音谱》上）盖“戾”有“背”义，谓娼优不能自制剧本，止能背演之耳。又，宋西湖老人《繁胜录》云：“北瓦勾栏，背商谜，胡六郎。”则娼优商谜，亦仅能如杂剧之背演耳。是“戾谜”者，殆背娼优之谜欤？）

社谜；（按：社谜者，盖当时谜社所出之谜）

本是隐语。有：

道谜：来客念隐语说谜，又名打谜。（按：《梦粱录》作：来客念恩^［6］，习^［7］语讥谜，又名“打谜”）

正猜：来客索猜。

下套：商者以物类相似者讥之，人各^［8］对智。（按：《梦粱录》“人”作“又”）

贴套：贴智思索。（按：《梦粱录》“智”作“套”）

走智：改物类以困猜者。（按：《梦粱录》“走智”在“正猜”之前，无“改物类以困猜者”一句注）

横下：许旁人猜。

问因：商者喝问句头。（按：《梦粱录》“喝”作“唱”）

调爽：假作难猜，以定其智。（按：《梦粱录》“定”作“走”）

其体制之繁，不但前人所无，抑亦后世之所罕觏也。而《武林旧事》卷二“元夕灯品”云：“又有以绢灯剪写诗词，时寓讥笑，及画人物，藏头隐语，及旧京诨语，戏弄行人。”

则又后世猜谜用灯之权舆矣。

至于文人谜事，宋庠、郑戬、叶清臣、吴安道，则以廋词相往来。宋孔平仲《谈苑》卷三云：

宋庠罢参，郑戬罢枢，叶清臣罢计，吴安道罢尹，盖吕文靖恶其党盛也。时数公多以短封廋词相往来，如“青骨不识字”“米席子作版”之类。“青骨”谓蒋堂，时谚谓知制^［9］诰为识字，待制为不识字。杨吉作发运以饷权要，得户部副使。

苏轼、秦观、王安石、黄庭坚，则以隐语相酬和。明郎瑛《七修类稿》、无名氏《千文虎叙》云：

东坡、山谷、秦少游、王安石，辅以隐字，唱和者甚众，刊集四册，曰《文戏集》。

而《文戏》一集，惜未流传。黄山谷《同心词》云：“你共人、女边着子^［10］，争知吾、门里挑心。”秦少游《赠陶心儿》词云：“天外一钩残月带三星。”观乎此，犹可想象得其仿佛也。

南渡而后，谜社兴焉。《都城纪胜》“社会”云：

隐语则有南北垢^［11］斋、西斋，皆依江右谜法，习诗之流，萃而为斋。

后世谜社实源于此。而帮闲之人，也有能打令商谜者。《梦粱录》卷十：旧有百业皆通者，如纽元子，学像生，叫声，教虫蚁，动音乐，杂手艺，唱词，白话，打令，商谜，弄水，使拳，及善能取覆供过，传言送语。

女真立国，专尚武功，自与宋通和，文明北渐。章宗好隐，选蜀人杨圃祥为魁，有《百斛珠》之刊行（见《七修类稿·千文虎叙》）。元陶宗仪《辍耕录》卷二十五，院本名目“冲撞引首”有：《歇后语》一本；“打略拴搐”有：《杜大伯》一本，《大黄》一本。（原注：“右二种，猜谜。”）

此外又有《芦子语》《回且语》，疑亦隐语。则谜风之盛，正不减江南也。若施宜生以泄机而遭烹（《续通鉴》一百三十三谓：闽人施宜生仕金，以翰林学士来贺正旦。时谍者传金主亮造舟调兵之事，上不深信。尚书张焘，奉诏馆客。焘以首邱桑梓语之。宜生顾其介不在旁，为廋语曰：“今日北风甚劲！”又取几间笔扣之曰：“笔来！”宜生归，以漏言烹死。）亦云酷矣。

校勘记

［1］“霍白丑”，文渊阁四库全书《东京梦华录》、日本早稻田大学图书馆藏《说郛》均作“霍伯丑”。

［2］“四”，原作“回”。今据日本早稻田大学图书馆藏《武林旧事》改。

［3］“周月严”，日本早稻田大学图书馆藏《武林旧事》作“周月岩”。疑作“周月岩”是。

［4］“捷机和尚”，日本早稻田大学图书馆藏《武林旧事》作“陈机和尚”。疑作“陈机和尚”是。

［5］“市”，日本早稻田大学图书馆藏《说郛·燕翼贻谋录》卷三《罢张灯》作“士”。

［6］“恩”，文渊阁四库全书《梦粱录》作“思”。

［7］“习”，文渊阁四库全书《梦粱录》作“司”。

［8］“各”，楝亭十二种《都城纪胜》作“名”。

［9］“知”后“制”字原缺。知制诰，掌管起草诰命之意，后用作官名。今据文渊阁四库全书《谈苑》改。

［10］“女边着子”，原作“女字边干”。“女边着子”即“好”字，“门里挑心”即“闷”字，谜底为“好闷”。“女字边干”即“奸”字，与后面的“闷”字不能组词。今据文渊阁四库全书《花草粹编》《西湖游览志余》改。

［11］“垢”，清康熙四十五年刻本《都城纪胜》、楝亭十二种《都城纪胜》均作“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