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二 序跋之一 序

晚明小品选注 作者:朱剑心,选注 著


卷二 序跋之一 序

抄小集自序

徐渭

山鸡自爱其羽,每临水照影,甚至眩溺死弗顾。孔雀亦自爱其尾,每栖必先择置尾处。人取其尾者,挟刃匿丛篁,伺其过,急断之。少迟,忽一回视,则金翠光色尽殒。此岂其靳惜之意专,致通于神,故人不能夺其所爱,而必还之于既去耶?此其于麝抉脐,蛇剖珠,又稍殊异矣。

余夙学为古文词,晚被少保胡公檄作鹿表;已乃百辞而百縻,往来幕中者五年。卒以此无聊,变起闺阁,遂下狱。诸所恋悉捐矣,而犹购录其馀稿于散亡,并所尝代公若人者,诗若文为篇者若干。盖所谓死且勿顾,夺其所爱而还之于既去,于孔雀、山鸡何异耶?

昌黎为时宰,作《贺白龟表》,词近诌附,及《谏佛骨》则直,处地然耳,人其可以概视哉?故余不掩其所代于公于人者。虽然,自妄羽之而复自妄尾之,安能保人之必羽之而必尾之耶?诚如是,则吾之购之录之也,其不见笑于山鸡、孔雀也,几希矣!

叶子肃诗序

徐渭

人有学为鸟言者,其音则鸟也,而性则人也。鸟有学为人言者,其音则人也,而性则鸟也。此可以定人与鸟之衡哉?今之为诗者,何以异于是?不出于己之所自得,而徒窃于人之所尝言。曰:某篇是某体,某篇则否;某句似某人,某句则否。此虽极工毕肖,而已不免于鸟之为人言矣。

若吾友人肃之诗则不然:其情坦以直,故语无晦;其情散以博,故语无拘;其情多喜而少忧,故语虽苦而能遣;其情好高而耻下,故语虽俭而实丰。盖出于己之所自得,而不窃于人之所尝言者也。就其所自得,以论其所自鸣;规其微疵,而约于至纯。此则渭之所献于子肃者也。若云某篇不似某体,某句不似某人,是乌知子肃者哉!

合奇序

汤显祖

世间惟拘儒老生,不可与言文。耳多未闻,目多未见,而出其鄙委牵拘之识,相天下文章,宁复有文章乎?予谓文章之妙,不在步趋形似之间。自然灵气,恍惚而来,不思而至,怪怪奇奇,莫可名状,非物寻常得以合之。苏子瞻画枯株竹石,绝异古今画格,乃愈奇妙;若以画格程之,几不入格。米家山水人物,不多用意,略施数笔,形像宛然,正使有意为之,亦复不佳。故夫笔墨小技,可以入神而证圣,自非通人,谁与解此?

吾乡丘毛伯选海内《合奇》,文止百馀篇,奇无所不合。或片纸短幅,寸人豆马;或长河巨浪,汹汹崩屋;或流水孤村,寒鸦古木;或岚烟草树,苍狗白衣;或彝鼎商周,丘索坟典。凡天地间奇伟灵异,高朗古宕之气,犹及见于斯编,神矣化矣!夫使笔墨不灵,圣贤减色,皆浮沉习气为之魔。士有志于千秋,宁为狂狷,毋为乡愿,试取毛伯是编读之。

叙陈正甫会心集

袁宏道

世人所难得者唯趣。趣如山上之色,水中之味,花中之光,女中之态,虽善说者不能下一语,唯会心者知之。今之人慕趣之名,求趣之似:于是有辨说书画,涉猎古董以为清;寄意玄虚,脱迹尘纷以为远。又其下,则有如苏州之烧香煮茶者。此等皆趣之皮毛,何关神情!夫趣得之自然者深,得之学问者浅。当其为童子也,不知有趣,然无往而非趣也。面无端容,目无定睛,口喃喃而欲语,足跳跃而不定,人生之至乐,真无逾于此时者。《孟子》所谓“不失赤子”,《老子》所谓“能婴儿”,盖指此也——趣之正等正觉最上乘也。山林之人,无拘无缚,得自在度日,故虽不求趣,而趣近之。愚不肖之近趣也,以无品也。品愈卑,故所求愈下:或为酒肉,或为声伎,率心而行,无所忌惮,自以为绝望于世,故举世非笑之不顾也。此又一趣也。迨夫年渐长,官渐高,品渐大,有身如梏,有心如棘,毛孔骨节,俱为闻见知识所缚,入理越深,然其去趣愈远矣。

余友陈正甫,深于趣者也。故所述《会心集》若干卷,趣居其多;不然,虽介若伯夷,高若严光,不录也。噫!孰谓有品如君,官如君,年之壮如君,而能知趣如此者哉!

叙竹林集

袁宏道

往与伯修过董玄宰,伯修曰:“近代画苑名家,如文徵仲、唐伯虎、沈石田辈,颇有古人笔意否?”玄宰曰:“近代高手,无一笔不肖古人者。夫无不肖,即无肖也,谓之无画可也。”余闻之,悚然曰:“是见道语也。”

故善画者,师物不师人;善学者,师心不师道;善为诗者,师森罗万象,不师先辈;法李唐者,岂谓其机格与字句哉?法其不为汉、不为魏、不为六朝之心而已,是真法者也。是故减灶背水之法,迹而败,未若反而胜也。夫反,所以迹也。今之作者,见人一语肖物,目为新诗。取古人一二浮滥之语,句规而字矩之,谬谓复古。是迹其法,不迹其胜者也,败之道也。嗟夫!是犹呼傅粉抹墨之人,而直谓之蔡中郎,岂不悖哉!今夫时文,一末技耳。前有注疏,后有功令,驱天下而不为新奇不可得者;不新,则不中程故也。夫士即以中程为古耳,平与奇何暇论哉?

王以明先生为余业举师,其为诗,能以不法为法,不古为古,故余叙其意若此。噫!此政可与徐熙诸人道也。

中郎先生全集序

袁中道

中郎先生,少具慧业,弱冠成进士,即有集行世。其《敝箧集》,为诸生、孝廉及初登第时作也。《锦帆集》,令吴门时作也。《解脱集》,以病改吴令,游吴越诸山水时作也。《广陵集》,去吴客真州时作也。《瓶花集》,为京兆授为太学博士、补仪曹时作也。《潇碧堂集》,请告归,卧柳浪湖上六年作也。《破砚集》,再补仪曹出使时作也。《华嵩游集》,官铨部典试秦中往返作也。盖自秦中归,移病还山,不数月而先生逝矣。其存者仍为《续集》二卷。

先生诗文,如《锦帆》《解脱》,意在破人之执缚,故时有游戏语;亦其才高胆大,无心于世之毁誉,聊以抒其意所欲言耳。黄鲁直曰:“老夫之书本无法也。但观世间万缘,如蚊蚋聚散,未尝有一事横于胸中,故不择笔墨,遇纸则书,纸尽则已,亦不暇计人之品藻讥弹,譬如木人舞中节拍,人称其工,舞罢又萧然矣。”此真先生言前意也。

然先生立言,虽不逐世之颦笑,而逸趣仙才,自非世匠所及。即少年所作,或快爽之极,浮而不沉,情景大真,近而不远;而出自灵窍,吐于慧舌,写于颖,萧萧泠泠,皆足以荡涤尘情,消除热恼。况学以年变,笔随岁老。故自破砚以后,无一字无来历,无一语不生动,无一篇不警策。健若没石之羽,秀若出水之花。其中有摩诘,有杜陵,有昌黎,有长吉,有元白,而又自有中郎。意有所喜,笔与之会,合众乐以成元音,控八河而无异味,真天授,非人力也!天假之年,不知为后人拓多少心胸,豁多少眼目;恐亦造化妒人,不肯发泄太尽耳,甫四十馀而即化去,伤哉!

先是家有刻不精,吴刻精而不备;近时刻者愈多,杂以《狂言》等赝书,唐突可恨。予校新安,始取家集,字栉句比,稍去其少年未定之语,按年分体,都为一集。

嗟呼!自宋元以来,诗文芜烂,鄙俚杂沓,本朝诸君子出而矫之,文准秦汉,诗则盛唐,人始知有古法。及其后也,剽窃雷同,如赝鼎伪觚,徒取形似,无关神骨。先生出而振之,甫乃以意役法,不以法役意,一洗应酬格套之习,而诗文之精光始出。如名卉为寒氛所勒,索然枯槁,而杲日一照,竞皆鲜敷;如流泉壅闭,日归腐败,而一日疏瀹,波澜掀舞,淋漓秀润。至于今,天下之慧人才士,始知心灵无涯,搜之愈出,相与各呈其奇而互穷其变,然后人人有一段真面目溢露于楮墨之间。即方圆黑白相反,纯疵错出,而皆各有所长以垂之不朽,则先生之功于斯为大矣。

诸文人学子泥旧习者,或毛举先生少年时二三游戏之语,执为定案,遂谓蔑法自先生始。彼未全读其书,又为赝书所荧,无足怪耳。今全集具在,请胸中先拈却“袁中郎”三字,止作前人未出诗文偶见于世,从首至尾,亶目力而谛观之。即未深入,亦可浅尝,有法无法,历然自辨。何乃成心不化,甫见标题,即摇头闭目不观,而妄肆讥弹为也!

至于一二学语者流,粗知趋向,又取先生少时偶尔率易之语,效颦学步,其究为俚俗,为纤巧,为莽荡,譬之百花开而棘刺之花亦开,泉水流而粪壤之水亦流,乌焉三写,必至之弊耳,岂先生之本旨哉!

总之,先生天纵异才,与世人有仙凡之隔,而学问自参悟中来。出其绪馀为文字,实真龙一滴之雨,不得其源而强学之,宜其不似也。要以众目自虚,众心自灵,不美不能强之爱,不爱不能强之传。今美而爱,爱而传者,已大可见矣,亦无俟后来之子云也。

先生之学,以然退藏为主,其所造莫可涯涘。生平作人,冲粹夷雅,同于元气,若得志可使万物各得其所,其作用于作令、佐、铨时,微露其一斑,惜未竟其施。别有纪载,兹不复赘云。

殷生当歌集小序

袁中道

才人必有冶情,有所为而束之则近正,否则近衺。丈夫心力强盛时,既无所短长于世,不得已逃之游冶,以消磊块不平之气,古之文人皆然。近日杨用修云:“一措大何所畏,特是壮心不堪牢落,故耗磨之耳。”亦情语也。近有一文人酷爱声妓赏适,予规之,其人大笑曰:“吾辈不得志于时,既不同缙绅先生享安富尊荣之乐,止此一缕闲适之趣,复塞其路而欲与之同守官箴,岂不苦哉?”其语卑卑,益可怜矣。饮酒者,有出于醉之外者也;征妓者,有出于欲之外者也。谢安石、李太白辈,岂即同酒食店中沉湎恶客,与鬻田宅迷花楼之浪子等哉?云月是同,溪山各异,不可不辨也。虽然,此亦是少年时言之耳。四十以后,便当寻清寂之乐,鸣泉灌木,可以当歌,何必粉黛?予梦已醒,恐殷生之梦,尚栩栩也。

殷生负美才,其落魄甚予,宜其情无所束,而大畅于簪裙之间。所著诗文甚多,此特其旁寄者耳。昔周昉画山水人物皆佳,而世独称其美人。此集之行,抑亦周昉美人类也。殷生行年如予,必当去三闹而杖孤藤,模写山容水态,从予于碧水青山之间。日可俟矣,予淬眼望之矣。醉腐居士袁中道书。

陈无异寄生篇序

袁中道

六一居士云:“风霜冰雪,刻露清秀。”以山色言之,四时之变化亦多矣,而惟经风霜冰雪之馀,则别有一种胜韵,淡淡漠漠,超于艳冶浓丽之外。春之盎盎,百花献巧争妍者,不可胜数,而梅花独于风霜冰雪之中,以标格韵致为万卉冠。故人徒知万物华于温燠之馀,而不知长养于寒沍之时者,为尤奇也。由此观之,士生而处丰厚,安居饱食,毫不沾风霜冰雪之气,即有所成,去凡品不远。惟夫计穷虑迫,困衡之极,有志者往往淬砺磨炼,琢为美器。何者?心机震撼之后,灵机逼极而通,而知慧生焉。即经世出世之学问,皆由此出,而况于举业文字乎?

吾友无异,少遭困厄,客寄四方,益自振,下帷发愤,穷极苦心。发为文章,清胜之气,迥出埃壒,若叶落见山,古梅着蕊,一遇慧眼而兼收之,固其宜也。然予每会无异于长孺座上,嘿嘿而亲之,私自念此非经风霜冰雪之馀,有以消磨其习气而然与?

古人有言:“能推食与人者,尝饥者也。赐之车马而辞焉者,不畏徒步者也。”若畏饥而惮步,则天下事其吝为之,怯为之,不亦多乎?无异,常天下之难者也,必无难天下事矣。予以此券无异也。

钱伯庸文序

曹学佺

今之作文者,如人相见,作揖曲躬之际,阔别致谢,寒温都尽。及其执茶对坐,别无可说,不过再理前词,往往重复。又如俗人唱曲,以一句为数句,以一字为数字,不死不活,希图延场。及其当唱之处,则又草草读过而已。噫!此所谓时套也。今之作揖不如是,则人必怪之;唱曲不如是,则无人击节赏音。作文之趋于时尚,亦如是矣。其病在于无师友传授,而少浸润之于义理,徒逞其私臆,求作新奇,不知反落套矣。

钱生伯庸,其家师于岳水部之初。其至金陵,以之初书谒见于予。予观其人,不为时俗所染,岂非欲随地求师,而汲汲于义理者?予愧浅率,不足以答伯庸。伯庸归,试以其文质之尔师之初,之初之作人,无时套者也,其论文亦如之。

丘生稿序

曹学佺

余去年潞河与丘生别,生以其所作文,欲余题数言,余第应之而已,未有以复也。兹间关自长安来,访余于鸡鸣山下,索之不置。余念别生一年所矣:日之不能不逝也,地之不能不迁也,友朋之不能无聚散,时事之不能无低昂也。独我两人相对慰藉如平生,讵能忘情哉!情之所关,则亦聊为记之而已。后之为梦寐,为感慨,未必不因之矣。若生之文,是非可否:则生以为如是,而余未必以为如是也;余以为如是,而人又未必以为如是也。余乌能定之?

蜀中名胜记序

锺惺

游蜀者,不必其入山水也。舟车所至,云烟朝暮,竹柏阴晴,凡高者皆可以为山,深者皆可以为水也。游蜀山水者,不必其山水之胜也。舟车所至,时有眺听,林泉众独,猿鸟悲愉,凡为山者皆可以高,凡为水者皆可以深也。一切山水可以高深,而山水之胜反不能自为名。山水者,有待而名胜者也。曰事,曰诗,曰文,之三者,山水之眼也,而蜀为甚。

吾友曹能始,仕蜀颇久,所著有《蜀中广记》,问其目:为道释,为风俗,为方物,为著作,为仙释,为诗话,为画苑,为宦游,为边防,为名胜诸种。余独爱其《名胜记》体例之奇。其书:借郡邑为规,而内山水其中;借山水为规,而内事与诗文其中。择其柔嘉,撷其深秀,成一家言。林茂之,贫士也,好其书,刻之白门,予序焉。

辟之弈:郡邑,其局也;山水,局中道也;事与诗文,道上子也;能始纵横取予,极穿插出没之变,则下子之人也。古今以文字为山水名胜者,非作则述。以能始之慧心,不难于作;其博识,亦不难于述。唯是以作者之才,为述者之事;以述者之迹,寄作者之心。使古人事辞,从吾心手,而事辞之出自古人者,其面目又不失焉。于是乎古人若有所不敢尽出其面目,以让能始为述者地;能始有所不敢尽出其心手,以让古人为作者地。理趣相生,权实相驭,是为难耳。要以吾与古人之精神,俱化为山水之精神。使山水、文章不作两事,好之者不作两人。入无所不取,取无所不得。则经纬开合,其中一往深心,真有出乎述之外者矣。虽谓能始之记,以蜀名胜生,而仍以名胜生乎蜀可也。

秋寻草自序

谭元春

予赴友人孟诞先之约,以有此寻也。是时,秋也,故曰“秋寻”。

夫秋也,草木疏而不积,山川淡而不媚,结束凉而不燥。比之春,如舍佳人而逢高僧于绽衣洗钵也。比之夏,如辞贵游而侣韵士于清泉白石也。比之冬,又如耻孤寒而露英雄于夜雨疏灯也。天以此时新其位置,洗其烦秽,待游人之至。而游人者,不能自清其胸中,以求秋之所在,而动曰“悲秋”。予尝言宋玉有悲,是以悲秋;后人未尝有悲而悲之,不信胸中而信纸上,予悲夫悲秋者也。

天上山水多矣,老子之身不足以了其半,而辄于耳目步履中得一石一湫,徘徊难去:入西山恍然,入雷山恍然,入洪山恍然,入九峰山恍然,何恍然之多耶?然则予胸中或本有一“恍然”以来,而山山若遇也。

予乘秋而出,先秋而归。家有五弟,冠者四矣,皆能以至性奇情,佐予之所不及。花棚草径、柳堤瓜架之间,亦可乐也。曰“秋寻”者,又以见秋而外皆家居也。诞先曰:“子家居诗少,秋寻诗多,吾为子刻《秋寻草》。”

秋闺梦戍诗序

谭元春

古今劳臣思妇,感而生叹。夫叹之于诗亦不远矣,何难即形之而为诗乎?尝有一言数语,真笃凄婉,如猿之必啸而后已者,非尽系乎才也,叹之至也。然役或不尽于戍,时或不及于秋,情或不生于梦,体或不限于七言律,数或不至于百篇,一叹而已矣。

吾友宋比玉客越之夜,忽若有通焉,而得《秋闺梦戍》七言近体一百首于荒村危垣之家,见其中有“芳草无言路不明”之句,惊叹而卒读之,则虎关马氏女也。

凡秋来风物水月,枕簟衣裳,砧杵钟梵,其清响苦语,一一摇人。而至于英雄之心曲,旧家之乔木,部曲之冻馁,儿女之瓢粒,悲天悯人,勤王恤私,非惟肤士所不知,盖亦仕宦男子,博雅通儒,所吟之而面赤者也。而又皆梦中声情步履,倏去来于孤灯瘦影之中,渔阳之道路夜经,罗幕之车轮朝转,岂止“鹳鸣于垤,妇叹于室”而已乎!叹者不足以尽其才者也,才者不足以尽其魂者也。百首之梦,无一不秋;三秋之魂,无一不香:故题曰《香魂集》。

吾犹谓,如此女郎,而以婉娈待之,但恐不受耳。或怜其大苦,余曰:不然,《伯兮》之诗曰“愿言思伯,甘心首疾”,彼皆愿在愁苦疾痛中,求为一快耳。若并禁其愁苦疾痛,而不使之有梦,梦余不使之有诗,此妇人乃真大苦矣。嗟乎!岂独妇人也哉!

荷蓧言

高攀龙

华无技家有广庭,庭中双桂对峙,屹如两山。枝下虬拂地,树中各可布席,坐数十客,叶密护之如幄。花发时耸色夺目,浓香沁骨。乍见而骇,不谓天壤间有此奇,盖世而无俪矣。不佞非以事夺,无年不作赏花人。

一日酒中,无技出《荷蓧言》示不佞。旨哉!无技家太湖滨,青山白水,浸灌久矣,味深矣,宜其能言丈人意中事。言之不足,而三言之,四言之,味愈隽也。第无技即有高韵,一丘一壑,不佞尝以自与而不与无技。无技与不佞生同岁,其受气十倍不佞,当用于世,未可以丘壑与?又其人有肝胆,能当天下事,未忍以丘壑与?然无技阅世多,知世味如此,而无涯之乐现前,有尽之年迫后。坐双桂间,香一炉,茗一杯,酒一樽,书一卷。出门而云烟帆鸟变态于七十二峰,皆吾几席上物,世味岂更有旨于是者!宜其有荷蓧之心哉!

先进旧闻序

周宗建

夫风消影歇,境逝人移,习见之靡,都无可据。差有未谢之朴,暨乎独往之神,每从性地,流写人间,似可恃为榜样。而溯阅往昔,微言特行,零落无传。仅仅得之野叟山樵之口,相闻以为佳话,此亦乡井之所悲也。

吾吴世称文献,而淞泖之间,尤多奇躅。渐靡以往,剖变日新,君子惧焉。吾师侗初先生十年之内,搜讨见闻,凡诸先辈片言偶动,苟足取程,无不录而藏之,如聚珠宝者。久之,积成光采,是亦不朽之盛事矣。

嗟夫!晚俗多渝,名场利海,没顶随之。孰与先民淡远朗率,直还本性;密心妙用,闻见双除?在庸夫小儒,未尝不迂钝目之。而一往蕴藉,顾独常在。使千秋而下,拾其冷风者,犹足涤肺肠而开耳目。以此较彼,意味孰果饶乎?

世间墨乡,久成谀种,眉前墓下,有类镂空。先生此集,上自名卿巨公,下迄布衣裙妇,寻幽剔渺,正使寂寞之余,忽有生色。低回展玩,岂只备一时之览观,亦足壮为善之孤胆矣。

旅暑烦蒸,时从师席披读数条,不须怀冰,常有凉气。敬题数语,以志向往云尔。

王宇皆集序

陈仁锡

表兄王宇皆,清真君子也。下帷攻苦,多沉郁之思,可与细论文。余里居有年,尝启扉,见终日危坐,寂无人声。尝试语之曰:“所欲乎富贵者,安己耶?住也,坐也,卧也。旷己耶?画也,山也,水也。快己耶?茗也,香也。之三者,今有馀矣,何欲?所恶乎贫贱者,车马稀也,语言无味也,漠漠然不足缓急恃也。之三者,今更有馀矣,何恶?”宇皆听然莫逆,则又语之曰:“清风明月,不用一钱买,古人寓言尔。物不可多取,况天乎?余索居无事,常坐千梅花,万荷花,慨然为造物惜费,为吾生惜福。陈白沙一生不受人供养,每有意乎其人。夫不受人供养难,不受天之供养更难。宇皆一行作吏,尚命为儒,此言辨志之会,炼骨之场矣。苜蓿一盘,庶免《北门》之谪;雪花盈户,聊充季女之饥。君自此远矣。”

昭华琯

陈仁锡

文字,山水也;评文,游人也。夫文字之佳者,犹山水之得风而鸣,得雨而润,得云而鲜,得游人闲懒之意而活者也。游人有一种闲懒之意,则评文之一诀也。天公业案,惟胡乱评文字为最。何也?山水遇得意之人固妙,遇失意之人亦妙,缘其人闲懒之意而山水活者,亦不必因其人憔悴之意而山水即死,总于山水无损也。借他人唾馀,装自己咳笑,而妄以咳笑乎山水,山水不大厌苦之乎?

嘉禾仲展项君,灵心异骨,拈花微笑,而评文之劫一开。一日,携《己未选》而问序。适携至洞庭,从千万顷巨浪中,读一篇,浮一大白;读一快评,浮十大白。酒尽浩歌,歌曰:“有山方得地,见月始知天。”须臾,仲展之评,化为湖,湖化为酒。独不使籍中诸君子和我歌也,其中有山水之句也。又独不使仲展氏痛饮我酒也,其人乃山水之人也。夫曹所可而项否,曹所否而项可,项所生平可而今否,项君非敢得罪于人,不敢得罪于天也。凡以文章浪得名者,罪在窃国之上;项君不惟忏阅文之悔,而亦为海内忏作文之悔也。

冒宗起诗草序

陈仁锡

己未,识冒宗起于灯市,气不可一世。而恂恂下人,文特秀挺。兹集又一变矣,盖游蜀作也,险阻增壮采!尝论文字如美人,浮香掠影,皆其侧相,亦须正侧俱佳。今文字日媚日薄,可斜视,不可正观,如美人可临水,不可临镜。宗起,镜中人也;所著《山水影》,镜中影也。宗起自此远矣!

文娱序

唐显悦

文古无选,自昭明始,而后世因有选体。盖诸家之心力,以选者之眼光注焉。正如月辉星燦,水止而咸归,红艳绿浓,镜开而俱受,即谓广昊靡系,厚地鲜葩可也。故选之难,倍于作。虽然,作自难言之矣。涉于江海,则沼沚断流;登于泰华,则嵝绝峙。孟坚以博赡踞坛,长卿以富丽执耳。而义真《新语》,辄以只句单词,上夺班马之席,何也?乐广,人之水镜,见之莹然,如披云雾而见青天。王衍与人言最简,及与广言,便觉己之为烦。文与可曰:“吾袜材所聚,在筼筜谷,可往求之。”他日持一幅以示大苏,才数尺耳,而有千尺之势。文有小品,将无是耶?以索解人,恐未易得。

迩来邗上,识郑超宗,超宗之言曰:“小品一派,盛于昭代。幅短而神遥,墨希而旨永。野鹤孤唳,群鸡禁声;寒琼独朵,众卉避色。是以一字可师,三语可掾,与于斯文,乐曷其极?”唐子曰:“洵如是也。飞燕轻盈,仙乎仙乎!太真丰艳,妙在阿堵。百尺竿头,和盘托出矣。昭明而后,嗣之其谁?请于超宗此选卜之。”

题闲情小品序

华淑

夫闲,清福也,上帝之所吝惜,而世俗之所避也。一吝焉,而一避焉,所以能闲者绝少。仕宦能闲,可扑长安马头前数斛红尘;平等人闲,亦可了却樱桃篮内几番好梦。〕盖面上寒暄,胸中冰炭。忙时有之,闲则无也;忙人有之,闲则无也。昔苏子瞻晚年遇异人呼之曰:“学士昔日富贵,一场春梦耳。”夫待得梦醒时,已忙却一生矣。名墦利垄,可悲也夫!

余今年栖友人山居,泉茗为朋,景况不恶,晨起推窗:红雨乱飞,闲花笑也;绿树有声,闲鸟啼也;烟岚灭没,闲云度也;藻荇可数,闲池静也;风细帘清,林空月印,闲庭悄也。以至山扉昼扃,而剥啄每多闲侣;帖括困人,而几案每多闲编;绣佛长斋,禅心释谛,而念多闲想,语多闲辞。闲中自计,尝欲挣闲地数武,构闲屋一椽,颜曰“十闲堂”,度此闲身,而卒以病废,亦以好闲不能攻也。

长夏草庐,随兴抽检,得古人佳言韵事,复随意摘录,适意而止,聊以伴我闲日,命曰《闲情》。非经非史,非子非集,自成一种闲书而已。然而庄语足以警世,旷语足以空世,寓言足以玩世,淡言足以醒世。而世无有醒者,必曰:此闲书不宜读而已。人之避闲也如是哉!然而吾自成其非经非史、非子非集之闲书而已。

西湖谈艺序

张鼐

余病游西湖,见养生家钱先生。先生谓余曰:“人生功业盖世,文章名满天下,其于一针元气,如漏卮注水。”余感其言,作诗谢之,有“省言常护气,息念自通神”之句。遂假宿湖上僧舍浃旬日,求尽其服气之术。而钱塘诸君子闻余至,操文叩吾阁者,履错户外。既相对,辄似酒人逢车,津津不能置口矣。省言护气之戒,都不复记忆,坡老所谓知过不改者也。每坐上偶拈一题,率尔谈论,粗有本末,诸君子遂以为文。客退不能多记,其录成编者才十馀首耳。友请刻而传之世,余笑曰:“钱先生一服良药,吾不能服;奈何以膏肓中语,误天下无病人!”时钱孟玉、郑德滋从余游,请曰:“愿师无执养生家十成语。坡老云:‘与其茹也,宁吐之,适吾意而已。’”余快其言曰:“是吾药也,吾病且霍然。”遂听诸君子刻之。

屠田叔笑词序

王思任

古之笑,出于一;后之笑,出于二。二生三,三生四,自此以后,齿不胜冷也。王子曰:笑亦多术矣,然真于孩,乐于壮,而苦于老。海上憨先生者,老矣,历尽寒暑,勘破玄黄,举人间世一切虾蟆傀儡,马牛魑魅,抢攘忙迫之态,用醉眼一缝,尽行囊括。日居月诸,堆堆积积,不觉胸中五岳坟起。欲叹则气短,欲骂则恶声有限,欲哭则为其近于妇人,于是破涕为笑,极笑之变,各赋一词,而以之囊括天下之苦事。上穷碧落,下索黄泉,旁通八极,由佛圣至优施,从唇吻至肠胃。三雅四俗,两真一假。回回演戏,绦龙打狗;张公吃酒,夹糟带清。顿令虾蟆肚瘪,傀儡线断,马牛筋解,魑魅影避。而憨老胸次,亦复云去天空,但有欢喜种子,不更知有苦矣。此之谓可以怨,可以群,此之谓真诗。若曰:“打起黄莺儿,摔开皱眉事。”憨老笑了一生,近又得龙耳长进。笑矣,奚其词也?

闲居百咏序

王思任

对开美之人,天下无苦诗;读开美之诗,天下无苦人。诗从思起,思以品上。古今能乐其苦者,惟渊明与观复。两先生俱有“靖”名,其行住坐卧之会,莫非陶情怡性之真,故其诗淡而实腴,近而实邈。每奉一篇,恍然见羲皇而嚼冰雪,品高者韵自胜也。

开美笔耕自给,常不逢年。萧然环堵,残书数卷。一妾执爨,一子力勤。瓶无储粟,而意若万钟。其神气之所啸傲,大约在云兴霞蔚、图嶂镜波之内。盆蓄渊明之菊,无其园;庭植观复之梅,无其阜。闲居有百咏,无字不笑,无笑不欢。中多以酒为适,则开美浮自誉饰者。开美酒不能一蠡,而亦无所得酒,酒何可许开美也。然开美一日无酒,则老饕涎出。间至友人所乞酒,一沾便醉,戟手歌乌乌,则虽以酒还开美而亦可。予为开美题像,在方朔、司马之际;今为开美题诗,在渊明、观复之间。开美必受之,海内或知吾两人不妄取与也。

倪云林集序

陈继儒

昔太伯、仲雍,文身断发,奔荆蛮,荆蛮义之,从而归者千馀家。其后吴主季札,季札弃其室而耕,乃舍之,已封于延陵。倪云林先生者,自称“倪迂”,又自称“懒瓒”,又自称“荆蛮民”。荆蛮者,延陵之故乡,而先生之所居也。

先生,癖人也,而洁为甚。自太伯、仲雍、季札而后,梅福洁于市,梁鸿洁于佣,而指屈倪先生矣。先生高卧清秘,洗拭梧竹,摩挲鼎彝,此见洁者肤也。试问学道人,能于元兵未动,先散家人产乎?能见张士诚兄弟,噤不发一语乎?能避俗士如恐浼乎?能画如董巨,诗比陶韦王孟,而不带一点纵横习气乎?余读先生之集,所谓其文约,其辞微,其知洁,其行廉,其称文少而其指极大,独先生足以当之。盖先生见几类梅福,孤寄类梁鸿,悉散家产赠之亲故,有荆蛮延陵之风。月清则华,水清则澄,云鲜露生焉。下此虽金碧丹青,滓焉而已,何堪与先生并?先生残煤断茧,江东之家,以有无为清俗;岂惟张我吴劲,即置先生于孔庑间,度无愧色。或曰:“倪先生,癖人也,似未闻道。”余笑曰:“否!否!圣人之行不同也,归洁其身而已矣。”

文娱序

陈继儒

往丁卯前,珰网告密,余谓董思翁云:“吾与公此时,不愿为文昌,但愿为天聋地哑,庶几免于今之世矣。”郑超宗闻而笑曰:“闭门谢客,但以文自娱,庸何伤?”

近年缘读礼之暇,搜讨时贤杂作小品而题评之,皆芽甲一新,精彩八面,有法外法、味外味、韵外韵,丽典新声,络绎奔会,似亦隆万以来,气候秀擢之一会也。

往弇州公代兴,雷轰霆鞫,后生辈重趼而从者,几类西昆之宗李义山、江右之宗黄鲁直。楚之袁氏,思出而变之,欲以汉帜易赵帜,而人不尽服也。然新陈相变,作者或孤出,或四起,神鹰掣鞲而擘九霄,天马脱辔而驰万里。即使弇州公见之,亦将感得气之先,发“起予”之叹。白乐天有云:“天下无正声,悦耳即为娱。”岂是谓耶?

超宗曰:“吾侪草士,岂敢洋洋浮浮,批判先觉。但古豪隽必有寄,如皇甫淫,杜预癖,柱下之五千言,毗耶之四十九年法,即至人累世宿劫,不能断文字缘,况吾辈乎?尝反覆诸贤文,一读之蠲愁,再读之释涕,三读之不觉呻吟疾痛之去体也,其庶几大祥之援琴乎哉!”

余曰:宁唯是!开元中,将军裴旻居丧,诣吴道子,请画鬼神于东都天官壁,以资冥福。答曰:“将军试为我缠结舞剑一曲,庶因猛厉以通幽冥。”旻唯唯。脱去缞服,装束走马,左旋右转,挥剑入云,高数十丈,若电光下射。旻引手执鞘承之,剑透室而入。观者数千人,无不惊慄。道子于是援毫图壁,飒然风起,为天下之壮观。

郑超宗,磊落侠丈夫,文章高迈,名流见之皆辟易。出其精鉴,选为《文娱》,斯亦吴道子东都之画壁耳。若康乐娱于清,玄晖娱于澄江,未足比于《文娱》之壮观也。

眉道人陈继儒书于砚庐中。

陶庵梦忆自序

张岱

陶庵国破家亡,无所归止,披发入山,为野人。故旧见之,如毒药猛兽,愕窒不敢与接。作自挽诗,每欲引决,因《石匮书》未成,尚视息人世。然瓶粟屡罄,不能举火,始知首阳二老直头饿死,不食周粟,还是后人装点语也。饥饿之馀,好弄笔墨。因思昔人生长王谢,颇事豪华,今日罹此果报:以笠报颅,以篑报踵,仇簪履也;以衲报裘,以苧报,仇轻暖也;以藿报肉,以粝报粻,仇甘旨也;以荐报床,以石报枕,仇温柔也;以绳报枢,以瓮报牖,仇爽垲也;以烟报目,以粪报鼻,仇香艳也;以途报足,以囊报肩,仇舆从也。种种罪案,从种种果报中见之。

鸡鸣枕上,夜气方回,因想余生平,繁华靡丽,过眼皆空,五十年来,总成一梦。今当黍熟黄粱,车旅蚁穴,当作如何消受?遥思往事,忆即书之,持向佛前,一一忏悔。不次岁月,异年谱也;不分门类,别《志林》也。偶拈一则,如游旧径,如见故人。城郭人民,翻用自喜,真所谓痴人前不得说梦矣。

昔有西陵脚夫,为人担酒,失足破其瓮,念无所偿,痴坐佇想曰:“得是梦便好!”一寒士乡试中式,方赴鹿鸣宴,恍然犹意非真,自啮其臂曰:“莫是梦否?”一梦耳,惟恐其非梦,又惟恐其是梦,其为痴人则一也。余今大梦将寤,犹事雕虫,又是一番梦呓。因叹慧业文人,名心难化,政如邯郸梦断,漏尽钟鸣,卢生遗表,犹思摹拓二王,以流传后世,则其名根一点,坚固如佛家舍利,火猛烈,犹烧之不失也。

西湖梦寻序

张岱

余生不辰,阔别西湖二十八载,然西湖无日不入吾梦中,而梦中之西湖实未尝一日别余也。前甲午、丁酉两至西湖,如涌金门,商氏之楼外楼,祁氏之偶居,钱氏、余氏之别墅,及余家之寄园,一带湖庄,仅存瓦砾。则是余梦中所有者,反为西湖所无。及至断桥一望,凡昔日之弱柳夭桃、歌楼舞榭,如洪水淹没,百不存一矣。余乃急急走避,谓余为西湖而来,今所见若此,反不若保吾梦中之西湖为得计也。因想余梦与李供奉异。供奉之梦天姥,如神女名姝,梦所未见,其梦也幻。余之梦西湖也,如家园眷属,梦所故有,其梦也真。余今僦居他氏已二十三载,梦中犹在故居。旧役小傒,今已白头,梦中仍是总角。夙习未除,故态难脱。而今而后,余但向蝶庵岑寂,蘧榻纡徐,惟吾旧梦是保,一派西湖景色,犹端然未动也。儿曹诘问,偶为言之,总是梦中说梦,非魇即呓也。余犹山中人归自海上,盛称海错之美,乡人竞来共舐其眼。嗟嗟!金齑瑶柱,过舌即空,则舐眼亦何救其馋哉?第作《梦寻》七十二则,留之后世,以作西湖之影。

寓山注小序

祁彪佳

予家梅子真高士里,固山阴道上也。方干一岛,贺监半曲,惟予所恣取。顾独予家旁小山,若有夙缘者,其名曰“寓”。往予童稚时,季超、止祥两兄,以斗粟易之,剔石栽松,躬荷畚锸,手足为之胼胝。予时亦同拏小艇,或捧土作婴儿戏。迨后余二十年,松渐高,石亦渐古,季超兄辄弃去,事宗乘,止祥兄且构柯园为菟裘矣。舍山之阳,建麦浪大师塔,余则委置于丛篁灌莽中。予自引疾南归,偶亦过之,于二十年前之情事,若有感触焉者,于是卜筑之兴,遂勃不可遏。此开园之始末也。

卜筑之初,仅欲三五楹而止,客有指点之者,某可亭,某可榭,予听之漠然,以为意不及此。及于徘徊数四,不觉向客之言,耿耿胸次,某亭某榭果有不可无者。前役未罢,辄于胸怀所及,不觉领异拔新,迫之而出。每至路穷径险,则极虑穷思,形诸梦寐,便有别辟之境地,若为天开。以故兴愈鼓,趣亦愈浓,朝而出,暮而归,偶有家宂,皆于烛下了之。枕上望晨光乍吐,即呼奚奴驾舟,三里之遥,恨不促之于跬步。祁寒盛暑,体粟汗浃,不以为苦。虽遇大风雨,舟未尝一日不出。摸索床头金尽,略有懊丧意,及于抵山盘旋,则购石庀材,犹怪其少。以故两年以来,橐中如洗,予亦病而愈,愈而复病。此开园之痴癖也。

园尽有山之三面,其下平田十馀亩,水石半之,室庐与花木半之。为堂者二,为亭者三,为廊者四,为台与阁者二,为堤者三。其他轩与斋类,而幽敞各极其致;居与庵类,而纡广不一其形;室与山房类,而高下分标其胜。与夫为桥,为榭,为径,为峰,参差点缀,委折波澜。大抵虚者实之,实者虚之;聚者散之,散者聚之;险者夷之,夷者险之。如良医之治病,攻补互投;如良将之治兵,奇正并用;如名手作画,不使一笔不灵;如名流作文,不使一语不韵。此开园之营构也。

园开于乙亥之仲冬,至丙子春孟,草堂告成,斋与轩亦已就绪。迨于仲夏,经营复始,榭先之,阁继之,迄山房而役以竣。自此则山之顶趾,镂刻殆遍。惟是泊舟登岸,一径未通,意犹不慊也。于是疏凿之工复始,于十一月,自冬历丁丑之春,凡一百馀日。曲池穿牖,飞沼拂几,绿映朱栏,丹流翠壑,乃可以称园矣。而予农圃之兴尚殷,于是终之以丰庄与豳圃,盖已在孟夏之十有三日矣。若八求楼、溪山草阁、抱瓮小憩,则以其暇,偶一为之,不可以时日计。此开园之岁月也。

至于园以外,山川之丽,古称万壑千岩;园以内,花木之繁,不止七松五柳。四时之景,都堪泛月迎风;三径之中,自可呼云醉雪。此在韵人纵目,云客宅心,予亦不暇缕述之矣。

  1. 靳,音仅。靳惜,吝惜也。
  2. 《谈苑》:“商汝山中多麝,绝爱其脐。为人逐急,即投岩举爪,剔裂其香。就絷,犹拱四足,保其脐。”
  3. 《述异记》:“凡珠有龙珠,龙所吐者;蛇珠,蛇所吐者。”此言物常恋其所宝,至死不舍。
  4. 袁宏道《徐文长传》:“徐渭,字文长,为山阴诸生,声名籍甚。……中丞胡公宗宪闻之,客诸幕。……会得白鹿,属文长作表;表上,永陵(世宗)喜,公以是益奇之,一切疏记,皆出其手。”
  5. 《明史·文苑传》:“及宗宪下狱,渭惧祸,遂发狂。引巨锥剚耳,深数寸。又以椎碎肾囊,皆不死。已,又击杀继妻,论死系狱,里人张元忭力救得免。”
  6. 公,指胡公。若,及也。
  7. 韩愈官刑部侍郎时,宪宗遣使往凤翔迎佛骨入禁中,愈上表极谏,贬潮州刺史。
  8. 步趋,《庄子》:“颜渊问于仲尼曰:夫子步亦步,夫子趋亦趋,夫子驰亦驰,夫子奔逸绝尘而回瞠乎后矣。”
  9. 米家,指米芾。芾字元章,号鹿门居士,又称海岳外史,宋襄阳人。画山水人物,自成一家,世称米派。
  10. 通人,《论衡》:“博览古今者为通人。”
  11. 丘毛伯,名兆麟,临川人,万历进士。
  12. 苍狗白衣,杜甫诗:“天上浮云如白衣,须臾忽变为苍狗。”
  13. 彝鼎,钟鼎之属,商周两代以为重器,铸有铭辞,今谓之钟鼎文,异于小篆。
  14. 丘索坟典,古书名。《三坟》,三皇之书。《五典》,五帝之书。《八索》,八卦之说。《九丘》,九州之志。以上言其文之奇古也。
  15. 千秋,谓不朽之业,《左传》以立德、立功、立言,谓三不朽,此指立言。
  16. 狂狷,《论语》:“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乡愿,谓乡人之同流合污,以博谨愿之称者。《论语》:“乡原,德之贼也。”原,同愿。
  17. 会心,《世说》:“简文入华林园,顾谓左右曰:会心处不必在远,翳然林木便自有濠濮间想也。”
  18. 《孟子》:“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赤子,始生子也。子生而赤色,故言赤子。见《书》“若保赤子”疏。
  19. 婴儿,亦始生子也。
  20. 皆佛家语。正等正觉,谓洞明真谛,至平等觉悟之一境也。上乘,喻佛法之深,《世亲论》:“如是三藏,下乘上乘,有差别故,则成二藏。”
  21. 梏,谓桎梏,刑具,所以拘罪人者。在足曰桎,在手曰梏。
  22. 棘,凡草木刺人者,江湘之间谓之棘。见《方言》。
  23. 陈正甫,名所学,号志寰,竟陵人。万历进士,累官户部尚书。
  24. 伯夷,殷孤竹君子,逊天下不受,故曰介。
  25. 严光,字子陵,东汉馀姚人。少与光武同学,光武即位,变姓名隐身不见,故曰高。
  26. 董其昌,字玄宰,华亭人。万历进士,累官南京礼部尚书,卒赠太子太傅,谥文敏。书法初宗米芾,后自成一家。其画,集宋元诸家之长,行以己意,潇洒生动,称明末之冠。
  27. 文徵明,字徵仲,长洲人。唐寅,字伯虎,吴县人。沈周,字石田,长洲人。
  28. 森罗万象,谓宇宙间存在之各种现象,森然罗列于前也。《法句经》:“森罗及万象,一切之所印。”
  29. 减灶,谓军中并灶而炊,以示虚弱也。战国时齐孙膑将兵入魏地,为十万灶。明日为五万灶,又明日为三万灶。魏将庞涓行三日,大喜曰:“我固知齐军怯,入吾地三日,士卒亡者过半矣。”乃弃其步军急逐之,大败于马陵。涓自杀。见《史记》。背水,汉将韩信井陉口之战,背水而阵,大破赵军,斩陈馀,擒赵歇,诸将皆贺,问:“背水而胜,何也?”信曰:“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也。”
  30. 迹,谓袭其成法,蹈其故步。反,则不拘拘于形式,而师其心也。
  31. 傅粉抹墨,谓优伶扮演。蔡中郎,汉蔡邕,故事流传,颇为民间所演唱,故借以为喻,即衣冠优孟之意。
  32. 时文,对于古文而言,谓应试之文也。宋吕本中《师友杂志》:“王信民试南省第一。颇收畜时文。”按,旧称八股文为时文。
  33. 程,谓格式。
  34. 业举师,谓学习举业之师。
  35. 徐熙,南唐钟陵人。善画花木草虫之类,花果尤佳。宋太宗尝曰:“花果之妙,吾独知有熙。”此泛指当时画家。
  36. 慧业,《南史》:“得道应须慧业。”犹言夙慧。
  37. 黄鲁直,名庭坚,宋分宁人。善行草书,自成一家。
  38. 没石之羽,汉李广尝疑石为虎,引弦射之,其羽没石。
  39. 出水之花,谓莲花。
  40. 此指王李七子,详袁宗道《论文上》《论文下》注。
  41. 赝鼎,《韩非子》:“齐伐鲁,索谗鼎,鲁以其赝往。”觚,酒器,有角。《论语》:“子曰:‘觚不觚!觚哉!觚哉!’”叹其形之不似也。即“伪觚”二字之所本。
  42. 赝书,伪书也。荧,惑也。
  43. 亶,信也,任也。
  44. 效颦,指东施效颦事。学步,昔寿陵余子学步于邯郸,未得国能,丧其故步,直匍匐而归,讥模拟之不当也。俱见《庄子》。
  45. 子云,汉扬雄字。雄草《太玄》,人讥其覆酱瓿,雄谓后世必有知者。
  46. 然,隐晦貌。《中庸》:“然而日章。”退藏,隐蔽也。《易》:“退藏于密。”
  47. 冲粹夷雅,温醇平正也。
  48. 一斑,《晋书》:“管中窥豹,时见一斑。”言其小也。
  49. 衺,同邪。
  50. 杨慎,字用修,号升庵,新都人。曾官翰林修撰,充经筵讲官。记诵之博,著作之富,推明代第一。
  51. 措大,贫士之称。《五代史》:“老措大勿妄沮我军。”《资暇录》:“代称士流为醋大,言其峭醋而冠四民之首。一说,衣冠俨然,望之有不可犯之色,如醋之酸而难饮也,故亦谓之酸子。一说,往有士人,贫居新郑之郊,以驴负醋,巡邑而卖,人指其醋驮而号之。”盖措大即醋驮之转也。
  52. 缙绅,亦作搢绅,插笏于带也。古之仕者垂绅搢笏,故称官族曰缙绅。《史记》:“搢绅者不道。”
  53. 官箴,《左传》:“昔周辛甲之为太史也,命百官官箴玉阙。”言百官各为箴辞,以戒王之阙失。后世官吏之戒曰官箴,后汉崔瑗有《百官箴》。
  54. 谢安石蓄妓东山,李太白耽嗜麹糵,故云。
  55. 粉黛,粉以敷面,黛以画眉,二者皆妇女之妆饰品,因称妇女为粉黛。白居易诗:“六宫粉黛无颜色。”
  56. 栩栩,喜貌。《庄子》:“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蝶也。俄而觉,则蘧蘧然周也。”
  57. 簪、裙,皆女子所饰服,故即以称女子。
  58. 周昉,字仲朗,一字景元,唐京兆人。为宣州长史。善写人物仕女,时称神品,名播中外。
  59. 三闹,薛田诗:“九苞绾就佳人髻,三斗装成子弟鞯。”自注:“三斗,即闹装带也。”按,一本九苞作九包,三斗作三闹。
  60. 淬,净也,见《方言》注。
  61. 宋欧阳修,晚号六一居士。
  62. 盎盎,盛貌。《孟子》:“盎于背。”注:“其背盎盎然,盛也。”
  63. 标格,谓风范也。韵致,谓风度也。
  64. 寒沍,严寒冻闭之像。《左传》:“深山穷谷,固阴沍寒。”
  65. 困衡,《孟子》:“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注:“事势穷蹙,以至困于心,衡于虑,然后奋发而兴起也。”
  66. 淬砺,即磨炼之意,《新论》:“越剑性利,非淬砺而。”亦以喻人之进修。
  67. 《礼》:“玉不琢不成器。”
  68. 《孟子》:“人之有德慧术智者,恒存乎疢疾。独孤臣孽子,其操心也危,其虑患也深,故达。”可以参证。
  69. 经世,谓经纶世务也,犹今之经济、政治、社会之学。出世,谓超出尘世,如道家、释氏之学。
  70. 举业文字,谓科举八股文章。
  71. 慧眼,佛家语,五眼之一,是声闻之眼,能见实相。
  72. 长孺,丘姓。
  73. 嘿嘿,同默默。
  74. 券,契也,信也,引伸为决定之义。
  75. 击节,本乐器之绰板,击之与他乐器或歌曲相应和者。故赞美他人之诗文曰击节称赏。
  76. 义理,清曾国藩以考据、词章、义理三者,为中国古文家之例法。此则泛指意义道理而言。
  77. 潞河,即白河,为北运河之上游。
  78. 间关,艰涩之义,状道路之难行。《汉书·王莽传》:“间关至渐台。”
  79. 鸡鸣山,今在首都特别市,山巅有北极阁。
  80. 所,不定之辞。一年所,犹言一年许。《史记》:“父去里所复还。”
  81. 柔嘉,《诗》:“仲山甫之德,柔嘉维则。”疏:“柔和而美善,维可以为法则。”
  82. 一家言,自成一家之著作也。《史记》:“略以拾遗补艺,成一家之言。”
  83. 宋玉,屈原弟子。《楚辞·九辩》:“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憭慄兮若在远行,登山临水兮送将归。”盖悯其师之放逐,作《九辩》述其志以悲之。故云“宋玉有悲”。
  84. 《诗大序》曰:“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感而生叹云云,本此。
  85. 宋比玉,名瑴,闽人,见程孟阳《李长蘅檀园近诗序》。
  86. 钟梵,梵即佛,钟梵即佛殿钟声。
  87. 乔木,《孟子》:“所谓故国者,非有乔木之谓也,有大臣之谓也。”
  88. 部曲,谓行伍也。
  89. 瓢粒,谓饮食也。
  90. 勤王,谓尽力于王室也。
  91. 肤士,谓肤浅之士。
  92. 见《诗·豳风·东山》。朱公迁曰:“行者遇雨,沾体涂足;室家思念,于此为甚。”
  93. 婉娈,少好貌。《诗》:“婉兮娈兮。”此言以寻常女子视之也。
  94. 《伯兮》,见《诗·魏风》。方玉润曰:“此诗不特为妇人思夫之词,且寄远作也。”
  95. 荷蓧言,《论语》:“子路从而后,遇丈人以杖荷蓧。子路问曰:‘子见夫子乎?’丈人曰:‘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植其杖而芸。”即其取义,盖谓荷蓧丈人之言也。
  96. 谓其赋禀之厚。
  97. 朴,质也,器之未雕琢者,浑然之意也。
  98. 文献,《论语》:“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献不足故也,足则吾能征之矣。”朱注:“文,典籍也。献,贤者也。”
  99. 淞、泖,两水名,皆源出太湖,流入吴淞江。
  100. 奇躅,犹言奇迹。
  101. 侗初,张鼐字,详《作家传略》。
  102. 渝,变也。
  103. 镂空,犹言凿空,虚无之事也。
  104. 向往,《诗》:“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
  105. 下帷,《汉书》:“董仲舒下帷读书,弟子以次相授,或不见其面。”
  106. 杜甫诗:“何时一尊酒,重与细论文。”
  107. 莫逆,谓同心相契也。《庄子》:“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108. 陈献章,字公甫,明新会人。居白沙,世称白沙先生。
  109. 苜蓿盘,《摭言》:薛令之累迁左庶子。时东宫官僚清淡,令之以诗自悼,有云:“朝旭上团团,照见先生盘。盘中何所有?苜蓿长阑干。”陈造谢知县送鹅酒羊面诗:“不因同里兼同姓,肯念先生苜蓿盘?”用此事也。后多用以嘲冷官。
  110. 北门,《诗·邶风·北门》,言士不得志也,诗曰:“出自北门,忧心殷殷。终窭且贫,莫知我艰。”又《世说》:殷扬州问李弘度:“君能屈志百里否”李答曰:“《北门》之叹,久已上闻;穷猿奔林,岂暇择木乎?”遂授剡县。
  111. 季女之饥,见《诗·曹风》:“荟兮蔚兮,南山朝隮。婉兮娈兮,季女斯饥。”此句言雪花充饥而已。
  112. 昭华琯,《西京杂记》:“秦咸阳宫有玉筦,长二尺三寸,二十六孔,铭曰:昭华之琯。”按昭华,玉筦名,此借为书名。
  113. 业,释氏谓恶因曰。案,公家兴除成例及狱讼论定者,皆曰案。
  114. 唾馀,谓唾弃之馀也。
  115. 拈花微笑,参悟禅理之貌。《传灯录》:“世尊在灵山会上,拈花示众,是时众皆默然,惟迦叶尊者破颜微笑。”
  116. 劫,灾厄也。佛经言天地之一成一败,谓之一劫。
  117. 洞庭,湖名,在湖南境,长二百里,广百里。(编注:洞庭,应是太湖洞庭,太湖有东、西二山,为太湖岛屿,称洞庭山。文称项仲展自嘉禾(嘉兴)来,至洞庭,“山水之句”云云,可知决非湖南洞庭,且陈仁锡苏州人,宦游未至湖南。)
  118. 大白,酒盏名。《说苑》:“魏文侯与大夫饮酒,使公乘不仁为觞政,曰:饮不釂者,浮以大白。”
  119. 恂恂,信实之貌。《论语》:“孔子于乡党,恂恂如也。”
  120. 编注:唐显悦,字子安,号枚臣,仙游人。天启进士,曾仕南明隆武朝廷之兵部尚书。后隐居厦门,号云衲子。
  121. 梁昭明太子萧统,选录秦汉三国以下各朝之诗文,凡六十卷,名曰《文选》。诗文选辑,此为权舆。
  122. 昊,天也。靡系,谓无所系着,言其大也。
  123. 鲜,上声,稀少也。葩,华也。鲜葩,言菁华之少也。
  124. 孟坚,班固字。踞坛,谓占踞坛坫也。坛坫,盟会之场,言其称雄。
  125. 长卿,司马相如字。执耳,谓执牛耳,亦盟主称雄之意。与上“踞坛”并见《左传》。
  126. 南朝宋临川王刘义庆(按,义真,误。)撰《世说新语》,分三十八门,起后汉,迄东晋,皆轶事琐语,至为精妙。
  127. 乐广,字彦辅,晋淯阳人。善谈论,每约言析理,以厌人心。卫瓘见而奇之,曰:此人之水镜也,见之若披云雾而睹青天。
  128. 王衍,字夷甫,晋临沂人。语见《世说》。
  129. 文同,字与可,宋梓潼人,善画竹。筼筜谷,在陕西洋县西北。其谷多竹,与可筑亭其中。苏轼《文与可画竹记》:“与可画竹,初不自贵重,持缣素请者,足相蹑于其门。与可厌之,投诸地,曰:‘余将以为袜。’及余为徐州,与可以书遗余曰:‘近语士大夫,吾墨竹一派,近在彭城,可往求之;袜材当萃于子矣。’”
  130. 解人,谓明理识趣者。《世说》:“谢安年少时,请阮光禄(裕)道《白马论》,谢不能解阮语,重相谘尽。阮乃叹曰:非但能言人不可得,正索解人亦不可得。”
  131. 邗上,邗江之上也。邗江,古称邗沟。今江南运河,自江都西北,抵淮安三百七十里,即古邗沟水。
  132. 昭代,犹言明时也。人臣称颂其本朝,谓之昭代。褚亮诗:“声华满昭代。”
  133. 《唐诗纪事》:郑谷改僧齐己《早梅诗》“数枝开”作“一枝开”,齐己下拜。人以谷为一字师。
  134. 《晋书·阮瞻传》:“司徒王戎问曰:‘圣人贵名教,老庄明自然,其旨同异?’瞻曰:‘将无同。’戎咨嗟良久,即命辟之。时人谓之三语掾。”
  135. 赵飞燕,汉成帝宫人。初学歌舞,以体轻号曰飞燕。
  136. 杨太真,唐玄宗妃,体态丰艳。
  137. 阿堵,《世说》:“顾长康画人,或数年不点目睛。或问之,顾曰:‘四体妍媸,本无关于妙处,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按阿堵,当时俗语,犹今言这个。
  138. 百尺竿头,喻极高也。《传灯录》:“百尺竿头须进步,十方世界是全身。”
  139. 和盘托出,言丝毫无所隐匿也。见《西湖佳话》。
  140. 编注:华淑,字闻修,号断园居士,无锡人。著有《惠山名胜志》《吟安草》,辑有《闲情小品》二十八种。
  141. 此句未详,疑用《唐摭言》樱桃宴故事。《唐摭言》云:“新进士尤重樱桃宴。乾符四年,刘邺第二子覃及第,独置是宴,大会公卿。时京国樱桃初出,虽贵达未过口,而覃山积铺席,复和糖酪,人享蛮榼一小盎,亦不啻数升。”
  142. 寒暄,犹寒温。《五代史·孙晟传》:“为人口吃,遇人不能道寒暄。”冰炭,言不相合也。《盐铁论》:“冰炭不同器,日月不并明。”
  143. 春梦,《侯鲭录》:“东坡老人在昌化,尝负大瓢,行歌田野间。馌妇年七十,云:‘内翰昔日富贵,一场春梦。’坡然之。里中呼为春梦婆。”
  144. 墦,音烦,冢也,见《孟子》齐人一妻一妾章。垄,音陇,亦见《孟子》:“必求垄断而登之,以左右望而网市利。”此言虚名沽利之意。
  145. 剥啄,叩门声。韩愈诗:“剥剥啄啄,有客至门。”
  146. 帖括,《唐书·选举志》:“明经者但记帖括。”唐制,帖经试士。后以应试者多,至帖孤章绝言以惑之。应试者则取其难者编为歌诀,以便记忆,谓之帖括,谓包括帖经之门径也。旧俗称科举应试文曰帖括,本此。
  147. 长斋,谓终年蔬食也。杜甫诗:“苏晋长斋绣佛前。”
  148. 谛,释典用之,义同真言。禅心释谛,谓静心皈依于佛家真言也。
  149. 《隋书·经籍志》分书籍为经、史、子、集四部。
  150. 养生,犹言摄生,今曰卫生。嵇康《养生论》曰:“诚能蒸以灵芝,润以醴泉,无为自得,体妙心玄,庶与羡门比寿,王乔争年,何为不可养生哉?”
  151. 元气,谓人之精气也。《唐书》:“柳公度善摄生,尝曰:吾初无术,不以元气佐喜怒耳。”
  152. 漏卮,渗漏之酒器。《淮南子》:“霤水足以溢壶榼,而江河不能实漏卮。”
  153. 浃旬,谓两旬,即二十日。
  154. 服气,道家修养之法。《晋书》:“恬静寡欲,清虚服气。”又:“常服气,一气千馀息。”
  155. ,与麹同。车,载酒之车也。杜甫诗:“汝阳三斗始朝天,道逢车口流涎。”
  156. 津津,人遇佳味则口津出,言谈之有味亦如之。《新论》:“道象之妙,非言不津津。”
  157. 膏肓,人体中部位,在心膈之间。《左传》:“疾不可为也,在肓之上、膏之下。”今谓疾甚曰病入膏肓,本此。
  158. 十成,谓已达满足之度也。
  159. 茹,食也。《孟子》:“舜之饭糗茹草也。”
  160. 霍然,谓散之速也。枚乘文:“霍然病已。”
  161. 此言古之笑,一皆由于喜悦;而后世笑不由衷,皆矫情饰伪之具耳。故曰古出于一,后出于二。齿冷,《南史》:“人笑褚公,至今齿冷。”盖笑必开口,笑之不已,故齿为之冷也。
  162. 屠本畯,字田叔,鄞人。自称憨先生。生平喜读书,至老尚手一卷。人曰:“老矣,奚自苦?”本畯曰:“吾于书,饥以当食,渴以当饮,欠伸以当枕席,愁寂以当鼓吹,未尝苦也。”
  163. 玄黄,谓天地也。《易》:“夫玄黄者,天地之杂也,天玄而地黄。”
  164. 虾蟆,谓量小而贪。傀儡,木偶戏也,言为人所牵引而不能自主。
  165. 马牛,谓役使于人,如牛马之供奔走也。魑魅,木石之怪,山林异气所生,为人害者。喻人世之阴险毒害也。
  166. 抢攘,纷乱貌。
  167. 日居月诸,《诗》成句,叹光阴之逝也。居、诸,皆语助词。
  168. 坟起,谓高起不平也。
  169. 白居易诗:“上穷碧落下黄泉。”碧落,谓天。黄泉,谓地。
  170. 八极,言八方极远之地也。《淮南子》:“八纮之外,乃有八极。”
  171. 优施,春秋晋献公之优,名施。通于骊姬,为姬划废嫡立庶之策。姬用其言,杀太子,逐二公子。按,施为千古小人之尤,故以与佛圣对称。
  172. 未详。
  173. 《遁斋闲览》:泉州郭朏有才学而轻脱。夜出,为醉人所诬,太守诘问,朏笑曰:“张公吃酒李公醉者,朏是也。”太守令作《张公吃酒李公醉赋》,朏援笔曰:“事有不可测,人当防未然。清河文人,方肆杯盘之乐;陇西公子,俄遭酩酊之愆。”守笑而释之。——本文不知是否出此。
  174. 《论语》:“子曰:《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
  175. 《本草注》:“龙耳亏聪,故谓之龙。”此指聪慧而言。
  176. 开美,即《闲居百咏》之著者,惟不详何人。疑崇祯举人祝渊,字开美,海宁人。尝师事刘宗周。杭州失守,投缳卒。——意思任或未及友。
  177. 渊明,陶潜一名渊明,字元亮,晋寻阳人,世称靖节先生。观复,疑即君复。按,林逋字君复,宋钱塘人。结庐西湖之孤山。恬淡好古,不趋荣利,二十年足不及城市。卒谥和靖先生。
  178. 羲皇,谓伏羲也。
  179. 年,谓丰收之年。
  180. 万钟,言禄之多也。六斛四斗曰钟。或曰:钟,十斛也。《孟子》:“万钟于我何加焉!”
  181. 渊明爱菊,艺于东篱;君复爱梅,植于孤山。
  182. 蠡,瓠瓢也。《汉书》:“以蠡测海。”
  183. 老饕,言贪也。《左传》注:“贪财曰饕,贪食曰餮。”而苏轼《老饕赋》,则指贪食而言,故今称贪食者皆曰老饕。
  184. 乌乌,歌呼声。《汉书》:“仰天拊缶而呼乌乌。”
  185. 谓东方朔、司马相如,并汉武辞臣。
  186. 取与,《孟子》:“一介不以与人,一介不以取诸人。”谓不苟且也。
  187. 倪瓒,字元镇,元无锡人。有洁癖,工诗,善画山水,初师董源,晚年一变古法,以天真幽淡为宗。家富,四方名士日至其门。所居有清秘阁,多藏法书、名画、秘籍。四时卉木,萦绕其外。自号云林居士。至正初,忽散资给亲故,扁舟往来震泽、三泖间,张士诚累欲钩致之,逃渔舟以免。明太祖平吴,瓒已老,黄冠野服,混迹编氓以终,卒年七十四。有《清秘阁集》。
  188. 吴泰伯,周太王之长子,季历(即王季)之兄。季历贤而有圣子昌(即文王),太王欲传位季历以及昌,泰伯知之,与仲雍(即虞仲,太王次子)逃之荆蛮,荆蛮立太伯为吴君。太伯卒,无子,仲雍立。
  189. 吴季札,春秋吴公子,其父欲立之,辞不受,封于延陵,故称延陵季子。聘于上国,遍交当世贤士大夫,春秋之贤者也。按,延陵,今江苏武进县治。
  190. 梅福,字子真,汉寿春人。少学长安,明《尚书》《穀梁春秋》,为郡文学,补南昌尉。后弃官家居。元始中,王莽专政,福一朝弃妻子去,之九江,传以为仙。其后有见福于会稽者,变姓名为吴市门卒云。
  191. 梁鸿,字伯鸾,后汉平陵人。家贫,尚节介,少孤。尝独止,不与人共食,比舍先炊已,呼鸿及热釜炊,鸿曰:“童子鸿不因人热者也。”灭灶更炊之。及长,博览多通,不为章句学。娶同县孟氏女,名光,貌丑而贤,共入霸陵山中,以耕织为业,咏诗书弹琴以自娱。因东出关,过京师,作《五噫》之歌,章帝求之不得。乃易姓名,与妻子居齐鲁间。又去,适吴,依大家皋伯通,居庑下,为人赁舂。每归,妻为具食,举案齐眉。伯通异之,乃舍之于家。及卒,葬要离冢旁。
  192. 见注〔1〕。
  193. 张士诚,元泰州人,以操舟运盐为业。元末起兵,陷泰州、高邮,自称诚王,国号大周,据有吴中,又称吴王。有土二千馀里,带甲数十万。后为明将徐达、常遇春擒送金陵,自缢死。自起至亡,凡十四年。
  194. 浼,音每,污也。《孟子》:“尔焉能浼我哉?”
  195. 董巨,谓董源及释巨然,宋人,均善山水。
  196. 陶韦王孟,谓陶潜、韦应物、王维、孟浩然。
  197. 残煤断茧,谓零星之墨迹也。
  198. 孔庑,谓孔庙之两庑,所以祀先贤者也。
  199. 珰,指宦官。秦汉中常侍兼用士人,冠皆银珰左貂。后汉明帝以后,专用阉人,改以金珰右貂。故称宦官为珰。珰,华饰也。丁卯,熹宗天启七年。是年,宦官魏忠贤伏诛。先是,神宗万历间,无锡顾宪成与高攀龙重修宋杨时东林书院,讲学其中,声气甚盛。迨魏忠贤乱政,诸人力与搘拄;惟同类之中,贤奸糅杂,小人伺隙中之,一时党祸大兴,诛斥殆尽,籍其名颁示天下。迨忠贤伏诛,公论始明。故云:“往丁卯前,珰网告密。”
  200. 董思翁,名其昌,字玄宰,号思白,松江华亭人。万历进士。
  201. 文昌,神名,祀之主科举禄位。此或言不欲使文字昌明也。
  202. 天聋地哑,谓人之自然聋哑,不闻不语也。
  203. 《论语》:“难乎免于今之世矣。”陈句本此。
  204. 读礼,《礼记》:“居丧未葬,读丧礼。既葬,读祭礼。”古居丧则辍业,惟礼书之关于丧祭者则读之。故称居丧曰读礼。
  205. 芽甲,谓草木所发生之子叶也。韩维诗:“即看春风撼芽甲。”
  206. 法外、味外、韵外,并出佛书。
  207. 隆,谓穆宗隆庆。万,谓神宗万历。
  208. 弇州公,谓王世贞,字元美,号凤洲,又号弇州山人。其诗文与李攀龙齐名。攀龙殁后,世贞主文坛者二十馀年,标榜复古,有“诗必盛唐,文必西汉”之论。
  209. 鞫,疑当作訇。訇,音轰,大声也。韩愈诗:“訇然震动如雷霆。”
  210. 趼,音茧,胝也。《庄子》:“百舍重研而不敢息。”
  211. 宋杨亿与刘筠、钱惟演等唱和之诗,编为一集,名《西昆酬唱集》。其诗大抵以李商隐、温庭筠为宗。义山,李商隐字。其诗感时伤事,颇得风人之旨。
  212. 宋吕居仁作《江西诗社宗派图》,宗派之祖曰黄鲁直。鲁直,黄庭坚字,其诗学杜甫而自成一体。江右,即江西。
  213. 楚之袁氏,谓袁宏道兄弟三人。
  214. 语出《史记》。喻袁氏欲夺弇州之席而主文坛也。
  215. 谓神鹰之脱臂鞲而上击九霄也。
  216. 《论语》:“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谓启发己意也。
  217. 先觉,谓觉道最早也。《孟子》:“予,天民之先觉者也。予将以斯道觉斯民也。”此指先辈而言。
  218. 晋皇甫谧“耽玩典籍,忘寝与食,时人谓之书淫”。见《晋书》。
  219. 晋杜预修经籍,作《春秋左传集解》,尝对武帝曰:“臣有《左传》癖。”见《晋书》。
  220. 老子,曾为柱下史,作《道德经》五千言。
  221. 毗耶,地名,亦作毗邪。《维摩经》:“尔时毗邪大城中,有长者名维摩诘。”维摩诘,菩萨名。按,释迦牟尼在迦耶山之菩提树下,大有所悟,遂四出说法,凡四十馀年。此云毗耶,即指维摩诘。
  222. 至人,犹言圣人,谓其德至极之人也。《庄子》:“至人无己。”劫,灾厄也。佛经言天地之一成一败,谓之一劫。
  223. 大祥,亲丧祭名。《礼记》:“父母之丧,期而小祥,又期而大祥。”《清通礼》:“是日,丧主及诸子奉亡者之主入祭于庙,乃撤寝室、灵座等。”故俗亦称除灵。句谓有如制终而得援琴之乐也。因眉公时正居丧读礼,故以此为喻。
  224. 开元,唐玄宗年号。
  225. 裴旻,善舞剑,与李白歌诗、张旭草书称三绝。
  226. 吴道子,字道玄,唐阳翟人。善绘事,称画圣。
  227. 时称洛阳为东都。
  228. 缠结,谓结束衣服也。
  229. 缞服,丧服也。以麻布被于胸前,三年之丧用之。
  230. 鞘,刀室也。
  231. 辟易,退避也。《国语》:“员不忍称疾辟易。”
  232. 康乐,谢灵运袭封康乐公,故有是称。康乐,南北朝宋阳夏人,性好山水,肆意遨游,所至辄为题咏,以致其意。
  233. 玄晖,谢朓字。南北朝南齐阳夏人。文章清丽,善五言诗。尝为宣城太守,故世称谢宣城。
  234. ,同骇。《列子》:“子列子之徒之。”
  235. 首阳二老,谓伯夷、叔齐。殷亡,居首阳山,采薇而食。
  236. 王谢,六朝王谢,世为望族,犹言富贵之门第也。
  237. 笠、篑,皆竹制之具,以为冠履之用。
  238. 衲,僧衣曰衲,谓百衲衣也。苧,麻也。,细葛布也。
  239. 藿,草名,又豆叶也。粝,粗米也。粻,音张,食米也。甘旨,味之美者。《韩诗外传》:“鼻欲嗅芬芳,口欲嗜甘旨。”
  240. 荐,卧席也。莞曰席,稿曰荐。
  241. 绳枢,以绳系户枢;瓮牖,从瓮为窗牖:贫者之居也。爽垲,高燥之地也。《左传》:“子之宅近市,湫隘嚣尘,不可以居,请更居爽垲者。”
  242. 果报,佛家语。谓种因若善,即报以善果;种因若恶,即报以恶果是也。
  243. 黄粱,唐沈既济《枕中记》略云:庐生于邯郸逆旅遇道者吕翁,授以枕,曰:枕此,当令子荣适如意。时主人正蒸黄粱,生梦入枕中,极人间之富贵。及醒,黄粱尚未熟。怪曰:岂其梦寐耶?翁笑曰:人世之事,亦犹是矣。
  244. 车旅蚁穴,事本唐李公佐《南柯记》,叙东平淳于棼梦入蚁穴,与《枕中记》大略相似。
  245. 此本《搜神后记》丁令威事,略云:丁令威学道于灵虚山,后化鹤归辽,集华表柱云:“有鸟有鸟丁令威,去家千年今始归。城郭如故人民非,何不学仙冢累累!”
  246. 痴人说梦,《冷斋夜话》:僧伽龙朔中游江淮间,其迹甚异。有问之曰:“汝何姓?”答曰:“姓何。”又问曰:“何国人?”答曰:“何国人。”唐李邕作碑,不晓其言,乃书传曰:“大师姓何,何国人。”此正所谓对痴人说梦耳。
  247. 鹿鸣宴,科举时,乡试揭晓之翌日,宴主考、同考、执事各官及乡贡士,曰鹿鸣宴。唐时宴乡贡,用少牢,歌《鹿鸣》之章,故有此称。
  248. 雕虫,扬子《法言》:“或间:吾子少而好赋。曰:然,童子雕虫篆刻。俄而曰:壮夫不为也。”后世言作文之事,恒引此语。
  249. 邯郸梦断,即指“黄粱梦”事。
  250. 舍利,释迦既卒,弟子阿难等焚其身,有骨子如五色珠,光莹坚固,名曰舍利子,因造塔以藏之。
  251. 劫,灾厄曰劫。佛言天地之一成一败,谓之一劫。
  252. 本篇应参看张岱《自为墓志铭》。
  253. 李白,尝于玄宗时供奉翰林,故称李供奉。
  254. 天姥,山名,在浙江新昌县东五十里。李白有《梦游天姥吟留别》诗一篇。
  255. 总角,男女未冠笄者之称,谓总聚其发而结束之也。《诗》:“总角兮。”
  256. 蝶庵、蘧榻,俱言梦境。《庄子》:“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257. 《寓山注》,书名。注,犹记也。所记凡四十九则,名目雅致,兹备录之:水明廊、读易居、呼虹幌、让鸥池、踏香堤、浮影台、听止桥、沁月泉、溪山草阁、茶坞、冷云石、友石榭、太古亭、小斜川、松径、樱桃林、选胜亭、虎角庵、袖海、瓶隐、孤峰玉女台,芙蓉渡、回波屿、妙赏亭、小峦雉、志归斋、天瓢、笛亭、酣漱廊、烂柯山房、约室、铁芝峰、寓山草堂、通霞台、静者轩、远阁、柳陌、豳圃、抱瓮小憩、丰庄、梅坡、海翁梁、试莺馆、归云寄、即花舍、宛转环、远山堂、四负堂、八求楼。
  258. 梅子真,名福,汉寿春人,王莽时弃家仙去。
  259. 山阴,今浙江绍兴,风景绝胜。《世说》:王子敬谓山阴道上,应接不暇是也。
  260. 方干,唐新定人。隐会稽之镜湖,终身不出。
  261. 贺知章,唐永兴人。以曾授秘书监,自号秘书外监。晚节放诞,号四明狂客。敕赐镜湖一顷,后终其地。
  262. 宗乘,谓佛书也。
  263. 菟裘,本鲁邑地名。《左传》:“使营菟裘,吾将老焉。”后因称致仕退居之所为菟裘。
  264. 宂,俗作冗,音戎,上声,忙也。
  265. 跬,音奎,上声。《司马法》:“凡人一举足曰跬,跬三尺也。两举足曰步,步六尺也。”又跬步,谓半步也。《礼记》:“故君子跬步而不忌孝也。”
  266. 庀,音庇,具也,治也。
  267. 万壑千岩,《晋书·顾恺之传》:“人问以会稽山川之状,恺之云:千岩竞秀,万壑争流。”
  268. 七松五柳,唐郑薰既老,号所居为隐岩,莳松于庭,号七松处士。晋陶潜宅边有五柳树,因自号五柳先生,即此句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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