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为什么

2011年11月，巴萨即将在欧冠小组赛中远征米兰，彼时的佩普已经在球队执教了4年，临行的最后一堂训练课前，他让队员围成一个圈。他要说出一个秘密，一个他、蒂托·比拉诺瓦以及医生一直向球队隐瞒的秘密，但是那一刻的悲恸让他无语凝噎，他竟然无法完整地表述自己的语意。焦虑，不适，他的声音颤抖不止，不得不退到一边。医生只得代而为之，向球员们宣告事态的严重性。佩普的眼睛一直盯着地板，拿着那只常用的水壶往嘴里灌水，以防再度失声，只是有些时候这样做也无济于事。

医生随后告诉队员们，佩普的得力助手，也是他的挚友比拉诺瓦的腮腺——最大的唾液腺——出现肿瘤，必须接受手术进行摘除，因此他无法随队前往意大利。

两个小时训练结束，队员离去时依旧难以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佩普则远离人群，独自一人默默徘徊。之后与米兰的一战惊心动魄，两队放手进攻，为球迷们奉献了一场高潮迭起的对攻战，最终佩普的球队以3∶2击败米兰，在本小组占据头名。尽管战果喜人，佩普依旧愁眉不展。

人们总是说：人生无常，世事难料。往往当你觉得自己无所不能的时候，生活就会给你一些教训，然后你又会想起挫败也是生活的一部分。在得知比拉诺瓦患了重症之后，瓜迪奥拉对于人生的思索开始加速。之前的一个赛季他也经历过类似的心路历程，当时是因为阿比达尔的肝部长了一个肿瘤。法国左后卫最终得以康复，不仅赶上了欧冠半决赛对阵皇马的第二回合比赛，还上场踢了一小会儿，佩普将那场比赛形容为自己记忆中诺坎普最令人动容的一夜。当时比赛已经进行到了第90分钟，巴萨与皇马1∶1战平，在首回合战胜对手的情况下他们一只脚已经踏入了欧冠决赛，阿比达尔上场时迎接他的是诺坎普球迷极为罕见且热烈的集体起立鼓掌。要知道加泰罗尼亚人和英格兰人非常相似，他们在情感的表达上有很强的从众倾向，生来喜欢压抑自己的情感，只有将它转化为群体情绪才能被真正释放。

那场比赛过去几周之后，在佩普和球队其他人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普约尔亲手将队长袖标交给了阿比达尔，由法国人代表球队从普拉蒂尼手中接过欧冠冠军奖杯。然而又过了差不多一年，医生告知法国左后卫先前的治疗失败，他需要接受肝移植。

阿比达尔和比拉诺瓦的病情对瓜迪奥拉的打击非常大，他因此动摇了。瓜迪奥拉是个喜欢预测未来的人，球队事无巨细他都要过问，还会为意外状况精心准备预案。可是阿比达尔和比拉诺瓦的病情是无法预见的，也是无法控制的。当这些事发生的时候他感到既无助又无力，更让他揪心的是自己所在意的人的生命正在受到威胁。

在米兰得胜之后，球队需赶赴马德里对阵实力平平的赫塔菲。巴萨在那场比赛中完全占优，却始终无法攻破对手的球门，最终遗憾落败。瓜迪奥拉和球队原本想以一场胜利祝福比拉诺瓦，然而这个结果也让他们的愿望落空，此时的巴萨助教已经成功接受了肿瘤摘除手术，开始进入康复疗程。

就在这样一座寒气逼人、空空荡荡的球场里，巴萨以0∶1输掉了比赛。这些球员（以及他们的主帅）曾经主宰了多少个辉煌的夜晚，然而在这样一场能称之为丑陋的比赛之后要想让他们重新振作变得愈发困难。丢掉3分使得巴萨在联赛冠军的争夺中早早地落在了后面，佩普不免为此感到沮丧。争冠对手皇马则以4∶1击败了同城死敌马德里竞技，将积分榜上的领跑优势扩大到了5分，他们对成功充满了饥饿感，迫切地想要为瓜迪奥拉的时代画上休止符，彼时的皇马看起来势不可当。

赛后，佩普的情绪让队员感到担忧，而在西甲联赛中的颓势并非佩普低落的唯一原因。2011年11月27日的早晨，巴萨正搭机回程，佩普从未像此时一样孤独、颓丧和沉默，他所表现出的痛苦远多于经历了一场单纯的失利。他身边的座位空着，没有人想坐在那里，因为那是属于比拉诺瓦的位置。

相比此刻，你很难看到巴萨主帅情绪更低落的时候了。

若在佩普做出决定之前有机会开口，弗格森会告诉他：“看清这份工作的本质，不要做出愚蠢的决定。”可如果曼联主帅见过那架飞机上孤独的佩普，他可能会改变自己的看法。

安东尼·苏比萨雷塔目睹了蒂托的病情给佩普带来的沉重打击，无论是前往米兰和马德里的途中，还是那些比赛前后的训练课上，佩普的神态举止他都看在眼中，就好像有一柄利剑刺穿了他的身躯，他的生命力透过那个窟窿不住地往外倾泄。他看起来灰心丧气，脸庞日渐瘦削，身子佝偻萎缩，整个人顿时苍老了起来。

苏比多么希望能够知道该对佩普说些什么，知道该如何安慰他、鼓励他。也许那一样于事无补，但是让他感到懊恼的是自己当时束手无策。

蒂托最终渡过了难关，但是那个星期让佩普认清了一件事——他内心最深的恐惧确实存在，那就是自己还没有做好准备去承担更多：他没有做好准备去背负更多的责任，他没有做好准备去找寻更多的解决方案，他也没有做好准备去规避更多可能的危机，他更没有做好准备去面对更多无休止的工作和计划，那些事让他更多地远离了家庭。

佩普10月以来一直存在于心的疑虑终于被确认了，也就是在与鲍里索夫的欧冠小组赛之后他告诉苏比和主席罗塞尔，他认为自己的精力不足以继续执教一个赛季：所以如果被问及续约事宜，他的回答将是“不”。这是一个非正式的决定，但是他已经将感受告知外界。俱乐部则迅速做出了回应：他有足够的时间去考虑自己的决定，现在还不急着下定论。

作为佩普一生的朋友，也是他的同事，苏比深知他的个性，这时候最好不要给他压力。技术总监希望佩普的表态只是因为他感到了一丝疲倦，毕竟他此时的低落也情有可原。回想当初他们还是队友的时候，苏比也曾见过瓜迪奥拉的情绪如此大起大落。

苏比想起了佩普刚刚执教一线队时两人的一次聚餐，这是一次朋友间的聚会，苏比当时还没有在俱乐部任职，佩普则兴奋地描绘着自己如何在球队大展拳脚，新政如何获得良效，他的激情是如此的具有感染力。但是他也告诉苏比，自己不会在这个帅位上永远坐下去。这是佩普的自我保护，因为他和其他人一样清楚，俱乐部终有一日会将主帅无情地扫地出门。他认定总有一天自己会失去球员，他的话语将变得无足轻重，因为长期而言，你无法控制整个大环境——包括媒体、主席之位的争夺、脱口秀节目的内容、前任主帅（或球员）的影响等等。

佩普的朋友查理·雷克萨奇曾经是巴萨的球员，也是约翰·克鲁伊夫那支巴萨梦之队的教练组成员，堪称这家加泰罗尼亚俱乐部的标志性人物，是巴萨俱乐部哲学的布道者，充满了传奇色彩。他经常把这样一句话挂在嘴边：做巴萨的主帅，只能把30％的精力用于球队本身的建设，其余70％要用来应付庞大机构和繁复制度带来的包袱。佩普在球员时代就感受到这一点，作为教练他也很快地体验到了这种没完没了的压力，查理的话一点都没错。

克鲁伊夫也很清楚这一点，有段时间他和瓜迪奥拉经常一起吃饭，他早就警告过佩普——在巴萨执教会一年比一年困难。如果他能回到过去，再次成为梦之队的主帅，他会提前两年离开球队。“该走就走，不要强留。”克鲁伊夫曾这样告诫佩普。

所以苏比萨雷塔知道要说服佩普留下很难，他只能等待一个最佳时机。为此他大多数时候对这个话题避而不谈，只是偶尔试探一下瓜迪奥拉的口风。但是对于自己的未来，瓜迪奥拉从未给出确切答案，他每次给苏比的回应都大同小异，无非是“你知道我最近日子不好过”，抑或是“我们以后再说”。

2011—2012赛季伊始，瓜迪奥拉召集球员开会，之前一个赛季他们刚刚赢得了联赛和欧冠的双冠王。他提醒自己的球员：“你们应当清楚那不是终点，你们要继续赢下去。”自从足球发明的那一天起，所有冠军队教头都会如此训诫球员，巴萨也确实携双冠余威继续收割奖杯：先是西班牙超级杯，再是欧洲超级杯，最后是12月的世俱杯。

但是巴萨原本就阵容单薄，比利亚和阿比达尔的伤病使瓜迪奥拉的用人更加捉襟见肘，国王杯和西班牙超级杯（这两项赛事中他们都战胜了皇马）的倾力投入让他们在西甲战线上付出了高昂的代价。这两项赛事的胜利也让巴萨的球迷更加拥戴佩普，就好像他们已经阻止了死敌复兴一般。

进入9月，与AC米兰的欧冠小组赛成了整个赛季的转折点，也为之后发生的一切埋下了伏笔。意大利人在比赛最后时刻攻入一球，在诺坎普以2∶2战平了巴萨。那粒失球源于一次防守糟糕的角球，瓜迪奥拉因此得出结论，他的球队已经失去了锐气，导致失分的原因在于他们在防守中注意力不集中，而对比赛的投入恰恰是巴萨此前出类拔萃的原因所在。紧接着球队在西甲遭遇接二连三的客场噩梦，其中就包括了11月0∶1负于赫塔菲的一战。

佩普偶尔会自问，球员是否还像过去几年那样服从自己的指挥。3-4-3阵型无法按设想运转让他苦思冥想；他好像已经知道自己无法执教到第五个赛季，于是他开始冒着风险对首发阵容动刀；他还意识到掌控球员变得愈发困难，有些人若不抛弃恶习也许会就此走入歧途。夏天丹尼·阿尔维斯和妻子闹分居，圣诞假期又逾期不归，尽管赛季还在进行中，瓜迪奥拉依旧出人意料地给了他一个礼拜时间去“清醒清醒”。这样的惩戒，至少是这样公开的一次惩戒，在这家西甲豪门的历史上并无先例。

此外巴西边后卫对战术指令的漫不经心也为他招来了数次当众斥责，要知道，往常佩普很少会公开批评球员。某场比赛，阿尔维斯在进攻端的投入远远逾越了自己的职责，赛后瓜迪奥拉告诫他：“你首先是一个后卫，归根结底，你是一个后卫。”与此同时，即使是坐冷板凳这个巴西人也显得满不在乎，他还不是唯一一个。在比赛中看着这些漫不经心的脸，佩普感到了灰心。当有人为不能首发而恼怒的时候，佩普选择了委婉地回应，他褒奖了普约尔和凯塔，他们即使出任替补也毫无怨言。他是这样对球员们说的：“我相信他们在心里把我咒骂了几千遍，但是他们明白，最重要的是团队利益。”

按常理说，这样的问题在任何一支球队的更衣室都很常见，时间越长越屡见不鲜。但是每一次冲突，即使是最琐碎的矛盾，都会腐蚀佩普在自己和球员间精心构建的桥梁。

当然那个赛季仍有亮点，巴萨在2月的国王杯四分之一决赛中淘汰了皇马，瓜迪奥拉在某一刻好像又恢复了前几个赛季的神采：面对挑战斗志昂扬，好像有用之不竭的精力。球队当时依然在为各条战线的冠军而战，佩普对未来三缄其口招致了一些媒体主编的批评，他们给他贴上了“十全圣人”和“故作玄虚”的标签，俱乐部高层则认为若球队战绩优异，瓜迪奥拉就会选择留下。

苏比萨雷塔一直试图在续约问题上和佩普达成某些共识。11月的时候，技术总监提出由比拉诺瓦做佩普的接班人，也许这是一个逻辑上说得通的备选方案，同时也是苏比萨雷塔的策略，他想让佩普更清晰地了解离开的后果，也许这样做可以让佩普再考虑考虑。

私底下，俱乐部思量着佩普的生日也许会是转机。两年前，为了庆祝自己的39岁生日，瓜迪奥拉带着爱人克里斯蒂娜前往加泰罗尼亚著名乐队Manel的演唱会。当时他尚未续约的消息全国皆知，乐队和现场观众特意改动歌词为他庆生，并请求他与球队续约。第二天瓜迪奥拉就宣布在球队再干一年。

2012年1月18日，那是瓜迪奥拉的41岁生日。巴萨刚刚在东京的世俱杯上击败桑托斯夺冠，比拉诺瓦也已经回到了球队，俱乐部认为万事俱备，让佩普改变心意的时机已经成熟，但是他依旧没有点头。

在之后的几个月里，技术总监苏比萨雷塔和主席桑德罗·罗塞尔都数次旁敲侧击提及此事，甚至在私人聚餐上也是如此，直到2012年4月25日他宣布自己心意已决。

“嘿，想得怎么样了？”2月的一次社交活动上罗塞尔向佩普如此发问，在场的尽是加泰罗尼亚的政界显贵和社会名流，也许这并不是发问的最佳时机。

“现在还不是时候，主席。”佩普的回应直截了当，他从不放松戒备。

罗塞尔在2010年6月前任主席拉波尔塔任期已满之后赢得了选举，几个月前佩普已经同意续约一个赛季，但是他希望新主席上任后能确认合同细节。罗塞尔走马上任两周之内这份合同都没有敲定，没有点头，没有谈判，甚至没有只言片语。在此期间，上一个赛季以2500万欧元加盟巴萨的迪米特洛·齐格林斯基被以1500万欧元的价格卖回了他的老东家顿涅茨克矿工。瓜迪奥拉顿感不悦，他不想把这名中卫卖掉，可俱乐部告诉他球队资金吃紧，需要现金来分发工资，实际上罗塞尔只是想用这样的方式向人们证明前任主席拉波尔塔是个败家子。

那段时间风波不断，佩普的恩师约翰·克鲁伊夫交还了拉波尔塔授予的荣誉主席徽章，这一公开之举将两任主席之间的争斗推向高潮。树欲静而风不止，瓜迪奥拉就这样被夹在了中间。

这显然不是一段友谊的开始。

自罗塞尔上任之后各家媒体也突然变得面目可憎起来：国家电台凭空指控巴萨服用禁药；与皇马的欧冠半决赛充斥着阴谋论；主帅在球队的未来也成为媒体炒作的焦点。但是与口无遮拦的拉波尔塔相比，新任主席更想保持低调，也有部分原因在于他觉得自己开口是不合时宜的。他感受到了束缚，他觉得自己身处的俱乐部已经拥有了一个万众膜拜的偶像，不管这个偶像是不是自己想要的，他已然存在于此。那就是瓜迪奥拉，所以罗塞尔不得不在很多问题上迁就主帅的原则，若不是权威尚显不足，他很想在这些问题上说“不”：庞大的教练团队，高昂的衍生费用，以及最大的分歧——签下法布雷加斯。

而在主席争端中罗塞尔一度难以平息怒火，执意要向对手复仇，他对拉波尔塔提起了民事诉讼，指控其在俱乐部经营中存在财政舞弊，这意味着拉波尔塔的个人资产可能会被冻结。这时候，佩普邀请前任主席共进晚餐，他像看待朋友一样看着拉波尔塔，这个给了佩普第一份教练工作的男人就这样当众落泪。他的生活已经支离破碎，他可能还要失去自己的一切。几天过后，瓜迪奥拉在一次新闻发布会上承认自己为拉波尔塔感到难过。据罗塞尔的助手所言，主席认为这是一次“令人不快的意外”。

紧张局势得到了缓解，诉讼案也就此不了了之，但是诺坎普不会遗忘此间发生的一切。

所以毫不奇怪的一点是，瓜迪奥拉与拉波尔塔之间拥有的那种认同感从未在他与罗塞尔之间产生过，但是主席也不是非得爱你不可。罗塞尔在伦敦代表球队领取劳伦斯最佳团队奖时被问道：“如果佩普赛季末离开会怎样？”主席是这样回答的：“这家俱乐部在他来之前就已经存在，他走后依然如此。”

是的，主席不是非得爱教练不可，只是二人行事风格如此明显的截然不同，若非如此，会不会对俱乐部更好一些呢？

“把下赛季要做的事列个清单，这可以帮助你厘清思路，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要做这些事。”苏比萨雷塔还没有放弃尝试。眼见瓜迪奥拉的心思渐渐明朗起来，苏比萨雷塔想要找个好法子让他重新审视自己的决定。佩普笑答：“不是时候。”又是这句话。

试探性的施压依旧无效，也许压根不提这事会更好。苏比再次改变自己的策略，自打那时起，这个话题几乎从主席、技术总监和主帅之间消失了。一切都取决于主帅自己，他何时做好准备，就何时告知他们心中所想。

赛季中佩普有几次似乎看穿了苏比萨雷塔的心思，面对唠唠叨叨的老友，他的嘴角扬起似是而非的笑，苏比萨雷塔立刻便知主帅远未做好准备，还不是谈论续约的时候，要想在那个时候和佩普好好沟通正经事，门儿都没有。

和苏比萨雷塔一样，队员们也说自己非常了解佩普，他既会和大伙儿开开玩笑轻松轻松，也有足够的威严让全队端正坐姿洗耳恭听。作为教练，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提升他们表现的小细节，他能够洞察这项运动的奥义并且倾囊相授。但是队员们也说，教练身上有很多他们读不懂的东西。他们看到了一个复杂的个体，他总是深思熟虑，有时候甚至到了有些偏执的地步。队员们说他们确信教练想要和妻儿相处更久，但是他不能，因为他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如何赢得比赛上。他是为此而生的，有些时候他们也会困惑：他的偏执是不是过火了？

然而对佩普而言，那样的偏执正是找寻灵感所必需的，只有偏执才能让他预知下场比赛的走势，只有偏执才能让他找到获胜的方法，或者用他的话说，只有偏执才能让他“感受到这份职业的分量”。

虽然身后有一个24人之多的助手团队，他的工作时间依然比绝大多数人都要长，尽管俱乐部为他配备了专门分析比赛的专家团队，他依然要在这项业务上亲力亲为。“对我而言，最美妙的莫过于设想每场比赛的状况。”瓜迪奥拉说道，“我的战术板上有哪些可用的棋子，我可以用什么方式去应对比赛，我的对手又会如何出招……我一直都在尝试设想这些将要发生的事。我要让球员心里踏实一些，让他们知道自己会遇到怎样的状况，这可以帮助球队表现得更好。”

任务一个接着一个，比赛一场接着一场，忙碌是瓜迪奥拉最感生命力旺盛的时候，接二连三的挑战让他肾上腺素急剧分泌，他沉浸其中不可自拔。对这份工作的理解既能满足他的渴望，也会燃烧他的生命。但是对他而言没有第二条路，他对球迷只有一个承诺，2008年率队亮相时他是这样说的：“我向你们保证，我们会努力奋斗。我不知道我们是不是一定会赢，但是我们会非常拼命。系好你的安全带，享受这段急速飞驰的旅程。”

瓜迪奥拉的工作热情传承于父母，同时也是非常典型的加泰罗尼亚人价值观：用辛勤诚实的劳动来救赎你的灵魂，为自己的工作倾注所有。2011年7月，他在加泰罗尼亚议会宫被授予了国家金质奖章，这是加泰罗尼亚公民的最高荣耀，旨在表彰他为加泰罗尼亚体育精神传扬做出的贡献。在这样一个具有象征意义的场合，佩普在获奖感言中说道：“如果我们每天都能早起，我是说真的起得很早，然后好好思考，相信我，我们会是一个无比强大的国家。”

然而与此同时，佩普也为自己设立了难以企及的高标准，不够完美成了始终困扰他的难题。他也许看上去很强大，强大到足以把一支球队乃至一个民族扛在自己的肩上，可实际上他对于外界对球队的反应相当敏感，他担心球队无法达到球迷的期望从而让他们失望，或者说，他也在担心自己无法达到自己的期望。

有一次他对密友吐露心声：“我设想了一个解决问题的最佳方案，但是有些时候球员在比赛中的表现较之我的设想更胜一筹。那种感觉就像是经历一次小小的挫折，我应该先于他们找到那个方法才是。”

俱乐部上下、技术总监和主帅都试图通过训练和分析的手段降低比赛的不可预知性，减少比赛中的意外。在一场比赛前，主帅需要明确自己的策略，但是最终责任还是会落到球员身上，你无法操控球员，更进一步说，球场上依然存在着无穷的变数。2009年斯坦福桥一战，巴萨眼看就要输掉比赛，伊涅斯塔绝杀救主，试问旁人该如何解释此球？对佩普而言，这是足球的神奇之处，却也是让他沮丧的原因。他想要预知不可预知的事物，无论他多努力，这都是一场无法取胜的较量。

“瓜迪奥拉热爱足球。”他的朋友、电影导演大卫·特鲁巴写道，“他喜欢胜利的感觉，这是竞技体育的意义所在，尤其是以适当的方式去获得胜利。他搭建了这样一个体系，需要你做的只是信任他信赖他。当他发现球员开始松懈下来，斗志不再旺盛，思想出现动摇，哪怕在一堂无关紧要的训练课瞥见这样的苗头，他也会因此感到忧伤，意志消沉到恨不得扭头就走。”

“其实这根本不值得多虑。”特鲁巴继续写道，“可谁让他是这样一个偏执的工作狂呢？他在意一切细节，因为他知道细节可以决定成败。他热爱自己效力的这家俱乐部，他认为每个人都不过是构成这个庞大建筑的一块砖头，做好分内的事，拿该拿的钱，别想着索取哪怕一星半点的额外好处。他也不想被人当成导师或者圣人，他希望大家把他看作一个纯粹的教练，当然得是一个好教练。其他所有的责任都是外界强加到他身上的，这个社会需要道德楷模，这自然是有利有弊的。也许大家都厌倦了欺诈、投机和作恶，想想有些人为了达到商业或政治目的不惜通过电视和其他媒体来传播这种不良的价值观，以此来教人投机倒把损人利己。他就生活在这样一个社会中，但是他用非常简单的方式净化了这个社会，那就是好好工作，他就像一个默默砌墙的砖瓦匠一般，即便没有人关注，没有人喝彩，依然要砌好每一块砖。好好工作，最终让公众了解了他的价值观。”

“主帅的工作是没有尽头的。”佩普经常这样说。多少个夜晚，佩普这个“足球疯子”都会留在训练基地反复观看同事们早已分析透彻的视频录像，然而某一天早晨，教练们却在训练场上察觉到了他的神色异样。那个充满活力的佩普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即便他开口，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出什么事了？”他的同事询问。“昨天我原本要去看我女儿的芭蕾表演，但是没去成。”“为什么？”他的朋友惊讶地问道。“因为我当时在看对手的比赛录像。”

“说真的，我每天都觉得自己明天就会走人。”在执教球队两年之后的某次公开场合上瓜迪奥拉这样说道，“当你在掌权的时候心里也得有数，自己不是非得待下去不可。我一边好好工作，一边也希望自己能自由地决定未来。签下长约对我而言会是痛苦的折磨，那样会让人失去激情。所以我选择一年一签，要是可以，我真想半年一签……我认为人做每件事的动机都在于找寻你真正的热爱，然而这也是当下最难的事。找寻你真正的热爱，是一切工作的本质。”

但是，在他执教的最后一个赛季，他再也找寻不到这种本质：他不再享受欧冠的大战之夜，焦虑和彷徨折磨着他。我应该继续待下去吗？继续待下去对球队和我有好处吗？我是否应该想出一些新招来激励球员？我能不能找到别的办法让梅西得其所需？那么伊涅斯塔、法布雷加斯和阿尔维斯又当如何？这样的状态下我能不能再坚持一年？甚至一个月？荣誉满载的年轻教练今后的路该怎么走？是不是应该走出去接受新的挑战？

罗曼·阿布拉莫维奇对于瓜迪奥拉的忧虑感知已久，他想要乘虚而入。在佩普执教巴萨的最后两年里，阿布始终在追逐他，俄罗斯富豪多次试图说服瓜迪奥拉入主斯坦福桥。2011年夏天，也就是安切洛蒂离开切尔西之后，阿布的追求攻势达到了高潮。当时安德烈·维拉斯·博阿斯只是切尔西主帅的第四候选人，排在他之前的有希丁克、穆里尼奥以及当年2月刚刚续约一年的佩普。6月，瓜迪奥拉着手开始自己在巴萨最后一个赛季的工作，此时阿布拉莫维奇通过中间人向佩普发出邀约，请他搭乘私人直升机前往自己在摩纳哥的游艇会面。佩普礼貌地拒绝了：“不要再对我谈这件事了，我不想见罗曼，说不定以后会改变主意。”阿布在瓜迪奥拉执教巴萨的最后几个月卷土重来，在解雇维拉斯·博阿斯之后他先是两度找到贝尼特斯，想要提供给对方一份3个月的短约。切尔西老板觉得自己能够说服佩普放弃休整一年的计划，在离开巴萨之后直接接管切尔西。

2012赛季末，在佩普·瓜迪奥拉真正从公众视野中消失前，切尔西老板递上了最后一份报价，他提出由一位临时主帅执教球队一年，一年后球队主教练之职依然对佩普虚位以待，一旦做好准备，他希望佩普尽早开始筹划2013—2014赛季的球队阵容。

切尔西是第一家如此积极地追逐瓜迪奥拉的俱乐部，AC米兰和国际米兰紧随其后。

最后一个赛季初期的一件事也对后来的事态产生了影响。西甲第三轮，巴萨前往圣·塞巴斯蒂安对阵皇家社会，佩普认为从国家队归来的梅西或许有些劳累，于是将他列入了替补名单。梅西因此勃然大怒，他在比赛仅有的几分钟出场时间里形同消失，紧接着第二天又缺席了训练。从那之后，梅西每场必出战。

梅西在球队的角色需要好好思量一番。这个阿根廷小个子破纪录如同砍瓜切菜，佩普围绕他构建了球队的体系，很多前锋因为无法适应梅西副手的角色而离开（伊布拉希莫维奇、埃托奥和博扬都在其列；比利亚加盟球队时被告知将出任中锋，之后也不得不常常出现在边路）。球队一旦遇挫，阿根廷人就会被赋予更多的职责，这点在客场尤其明显。佩普在选择阵容时就会考虑如何支援梅西，但是对梅西的器重削弱了其他球员的重要性，也让年轻球员惶恐不安。

2011—2012赛季，梅西在各项赛事中总共打入73球。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队内第二射手法布雷加斯和桑切斯分别只打入15球。佩普创造了一个进球怪物，也让球队这个集体付出了代价，他知道自己要对球员负责，也要对现状负责。就好像约翰·克鲁伊夫所说的那样：“瓜迪奥拉在更衣室里要照顾很多人的自尊，所以他最后精疲力竭也毫不意外。”

为此佩普致电足球圈某位顶级教头，问了这样一个问题：如果球队平衡不复存在，你会怎么做？是你走人，还是让球员走人？对方给出了一个也许他并不愿意听到的答案：让球员走人。这是弗格森爵士的惯常做法，但是很显然，和佩普相比曼联主帅对于自己的球员没有那么深的羁绊，无论是道德上还是情感上都是如此。佩普在自己的第一次执教经历中注入了相当多的情感，事实上他倾注了太多，到最后他需要依靠药物才能入眠，只有和妻子孩子一起散步才能让他的情绪安定下来。

赛季中球队一度落后皇马达13分之多，在这个无比微妙的时刻，瓜迪奥拉说道：“我至今为止所做的一切并不能成为我的免罪金牌，球迷若有疑虑，他们一定有自己的理由。”从统计数据看球队的表现依然令人赞叹，但是和先前3个赛季相比，球队已经失去了他们的锐气，佩普觉得自己需要为此负责。2月，在潘普洛纳2∶3负于奥萨苏纳之后，他又说道：“我们犯了太多的错误，很多问题都让我措手不及。工作没有做好，这是我的过失。”

实际上这只是佩普的心理战术，他效仿约翰·克鲁伊夫公开承认巴萨“无法取得联赛冠军”。心理战术奏效了，球员们担心主帅想走，便想证明自己依然勇于接受挑战，依然保持渴望胜利的激情。巴萨一度收复失地，将与皇马之间的差距缩小到了4分，但是这样的表现来得略晚了一些。5月，在诺坎普一战负于皇马之后，巴萨将联赛冠军拱手让与了穆里尼奥和他们的老对手。

在最后的几个月里，佩普也数次一反常态地在新闻发布会上对裁判进行了抨击。他在为失利寻找借口，同时这也预示着瓜迪奥拉也许不再专注。

在经历苦痛挣扎之后，佩普不得不接受一个人生的事实：盛极必衰（带队前3年获得13座冠军奖杯）。如果你一直赢下去，你对胜利的渴望也会衰退。他想用大幅度的战术改变和巨大的自我牺牲来逃避这一必然的轮回，在他看来照看好自己的身体都已经不再重要，一直以来对健康状况的忽略也让他的身体状况开始恶化，其中3月的那次椎间盘突出让他歇了好几天。

巴萨教练团队当时的分析显示球队的赛前备战并无差错，对对手的研究和解读依旧细致入微，他们也确信自己在传递信息时足够富有激情，问题出在了球队的执行力上。另外，从拉玛西亚晋升到一线队的年轻球员获得了佩普格外的信任，这也为他招来了质疑。特略在诺坎普对阵皇马时首发出任边锋，穆里尼奥的球队最终在那场比赛中获得了关键性胜利，昆卡则作为首发出战了与切尔西的欧冠半决赛第二回合较量，他们原本被寄望发挥出与法布雷加斯、桑切斯或者佩德罗同等的水准，后三人在这两场关键战役中均有单场比赛坐穿板凳的经历。

将这样才华出众的球员留在替补席，是彼时巴萨可以承受的吗？佩普是不是和球队过于亲近，才会使得自己只见树木不见森林？

这些重要决策最终决定了这个赛季的战果，在事关生死的关键战役用青涩小将顶替经验丰富的高水平球员，瓜迪奥拉的做法引发了争议，被他搁置的一线队球员信心受损，受到提拔的年轻球员也难免受到打击。

何塞·穆里尼奥在马德里目睹这一切恐怕会不由地窃笑。尽管瓜迪奥拉否认再三，但是穆里尼奥对巴萨的影响是确实存在的，他侵扰巴萨的策略奏效了。任期内最后一次国家德比结束之后，当被记者问及过去多次德比留下的记忆，佩普的声音立刻低沉了下去：“不管赢还是输，国家德比都没有给我留下多少美好的回忆，总是有太多的场外因素让我感到费解。”真的是这样吗？难道他连伯纳乌那场风卷残云的6∶2都不记得了？那么摧毁穆里尼奥国家德比首演的5∶0呢？那场比赛可是被很多人夸赞成足球史上最美妙的表演。只能说他承受了太多的外界压力，这种压力不仅来自穆里尼奥，也来自毫无底线的马德里媒体。他们肆意侮辱佩普，暗示巴萨的成功源于服用禁药。对于佩普这样一个敏感的人而言，这些足以让他抹去所有记忆，即使是最美好的记忆也不例外。

眼见赛季临近结束，佩普对于自己的未来心意已决，正是他一手打造了这支巴萨，使其成了这个星球上最令人赞叹的球队之一，如今他要离开这里了。唯一要做的，就是找到合适的方式告别，对俱乐部，对队员，还有球迷们。但是现在该如何开口？如若这赛季可以拿到欧冠，告别又会变得容易一些。

当他考虑好离开的一切细节后，他决意先向所有人隐瞒这个决定，包括自己的父母。

2．决定

其实关于瓜迪奥拉的未来在他正式宣布决定前早已埋下了重要的伏笔，带队的第三个年头，他无意间在与一名意大利记者对话时露了底。佩普通常不做一对一的纪录式访谈，为了布雷西亚的队史纪念DVD他破例出镜录制，不料谈话的内容被人泄露给了意大利国家电视台。不过那与其说是对个人状态的评估，倒不如说是讲出了一个亘古不变的通理，适用的对象不仅是巴萨，也是绝大多数豪门俱乐部。他是这样说的：“要在一个庞大的组织里待上4年需要相当大的勇气。球员会厌倦你，你也会厌倦球员；媒体会厌倦你，你也会厌倦媒体，看着不变的面孔，听着不变的问题，一切都一成不变。最后你会知道那一天终于还是来了，球员时代我就明白这一点，然后我就会说：‘好吧，是时候走人了。’”

看上去佩普这回又一次感觉到“是时候走人”了，只不过这次他的身份已经变成了教练。

欧冠半决赛第二回合，巴萨主场2∶2战平比赛60分钟内以10人应战的切尔西，以总比分2∶3出局目送对手晋级决赛，赛后没多久瓜迪奥拉便在诺坎普见到了主席桑德罗·罗塞尔，他随即说道：“主席先生，明天早上请到我家来一趟。”

随后佩普和助手比拉诺瓦也谈了一次，告诉对方自己将挂印而去，比拉诺瓦对此早有预料。瓜迪奥拉还特意做了一次预测，这让比拉诺瓦吃惊不小：“我觉得他们会提议由你接手，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其实早在去年11月苏比萨雷塔和瓜迪奥拉的一次对话中比拉诺瓦就已经被作为接替者提及，只不过他本人毫不知情。当时技术总监向佩普发问：“如果真的决定要走，你觉得蒂托能接你的班吗？”佩普的回答是“当然可以”，实际上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朋友是否愿意接手，他甚至不知道苏比萨雷塔说这话是不是认真的。

第二天早上9点，佩普·瓜迪奥拉在家中举行了这次会议，桑德罗·罗塞尔、安东尼·苏比萨雷塔、蒂托·比拉诺瓦和副主席何塞·马里亚·贝尔托梅乌悉数到场。直到此时，他才将不在巴萨继续执教的决定告知俱乐部高层。

他告诉诸位与会者：“你们都知道，整个赛季我们都在讨论某件事，我想法没变，我打算离开，我不得不离开。”会议持续了3个小时，佩普解释了这个决定背后的原因，联赛败于皇马以及欧冠负于切尔西并非直接原因，但也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之后一天他将决定告知父母，尽管他的妈妈多乐丝认为儿子“健康第一”，但是她在听到这个消息时仍然免不了“心头一颤”。用多乐丝的话来说，他需要“一个地方放松休息一下”。他的父亲瓦伦蒂也是持同样的观点，在他看来，自己的儿子“被会员、球迷和俱乐部赋予了太多责任因而不堪重负”。根据《国家报》记者拉蒙·贝萨的描述，佩普的父亲非常理解儿子的决定，他甚至在9月就预言了这个结果。当时瓜迪奥拉在加泰罗尼亚议会宫被授予了金质奖章，他的父亲如此说道：“赞誉接踵而来，是时候准备收拾行囊了。”

同样来自《国家报》的记者路易斯·马丁则发现，在佩普正式向公众宣布决定之前的两天里，很多人都试图劝说他改变心意。巴尔德斯、伊涅斯塔、哈维，甚至还有梅西的短信塞满了他的收件箱，比拉诺瓦也出面劝他三思。苏比萨雷塔明知希望渺茫依然要做最后一搏，他提出了一个疯狂的终极方案，其实不需多说他也知道结果如何：“青年队还有个岗位空缺，你干吗不去瞧瞧呢？你不是最喜欢带孩子吗？”佩普看着他，想知道老友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他的回答同样让对方捉摸不透：“天哪，这可真是个好主意。”两位好友相视大笑。

瓜迪奥拉已经将离开决定告知了主席，两天后，他觉得是时候让球员们知道了。

队里还没有人能确定主帅是走是留，在欧冠半决赛负于切尔西之后，正在等待赛后例行药检的队长普约尔发现佩普徘徊着，没有进入新闻发布会现场，他觉得这是一个积极的信号。然后他告诉队友们：“走着瞧好了，这礼拜他就会告诉我们要留下。他可不想现在就离开我们。”事后普约尔承认自己确无未卜先知的天赋。欧冠出局后球员们得到了两天的休息时间，期间流言纷飞，他们听说了罗塞尔前往瓜迪奥拉家中开会的事，却猜不准究竟会发生什么。

第二天的报纸头条也证明俱乐部以外的人士都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世界体育报》将头版一分为二，一半的头条标题是“佩普会走”，另一半的头条标题则是“佩普将留”。球员们大多认为训练课前的小会无非是瓜迪奥拉向大家确认留队执教。他们互相安慰道：“他看起来一切正常嘛。”他们多么希望佩普能驱走心中的恐惧和疑虑，待得再久一点，哪怕一个赛季也好。

只有少数几人知道瓜迪奥拉将要宣布怎样的决定。球员们聚集在训练基地的更衣室内，没有玩笑，顶多是窃窃私语，在佩普走进屋子后又立马变得一片寂静，随后他开始说话。其实球员们已经听说了天空体育关于瓜迪奥拉的报道，接下来他所说的依然让球员们感到很震惊：巴萨的主帅将要离开球队。

“你们是最优秀的球员，我为你们所有人感到骄傲。但是现在，我的精力已不足以继续执教下去，是时候离开了，我太累了。”瓜迪奥拉想尽量表现得轻松些，但是他的声音出卖了他。为了让球员相信这是最好的结果，他使出了惯用的演讲伎俩，通常他只有在解说对手弱点时才会这么做，他必须打动球员。“大概是10月份的时候，我告诉主席自己在这里做主帅的日子到头了，但是我当时不能告诉你们，因为那样会麻烦多多。现在一切都有了定论。有些事我没法教给你们，但是下任教练可以，他会是个很有能力的人。对我来说继续执教会是一场冒险，因为那样我们会互相伤害，我为你们考虑了许多，若真是那样，我永远都无法宽恕自己。你们让我的很多设想都成为现实，所以即便离开，我也是心满意足的，我已经完成了我的使命。这家俱乐部有不可阻挡的力量，我们取得的成就是非凡的，只是巴萨的主帅从来都不长命。我在这里待了4年，就成为队史上执教场次第三多的主帅。而我们之所以能坚持这么久，是因为球队一直在赢。只是在此期间，我的力量也在渐渐流失。我会非常快乐地离开这里，主席还让我考虑其他的职位，但是我要让自己重新充满活力，就需要远离这一切。”

语毕，更衣室仍然鸦雀无声。他又继续说道：“我之所以现在告诉大家，是因为我们在联赛和欧冠的角逐都已经结束，所以我也有时间和大家好好说再见，我会把你们挨个叫来办公室，我想分别感谢每一个人。我不想大家鼓掌或者怎样……让我们开始训练吧！”

随后佩普拍了拍手，强调讲话已经结束，这也是他对队员发出的指令，从此刻起他们必须站起身向前看了。在这短短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里，这家俱乐部的历史经历了一个重要的拐点，队员们多少有些不知所措。

这一天的训练课上，佩普没有苛求他的队员们。他知道自己刚刚让他们品尝到了苦涩的滋味。当球员们走出更衣室踏上训练场，便意味着他们迈出了治愈心伤的第一步。而对于佩普来说，这是一个故事终章的开始，而这个故事的最开头，则要追溯到大约30年前一个宁静的加泰罗尼亚小镇，那个小镇叫作圣培多尔……

1. 西语为enfermo de fútbol，佩普的一些爱将对他的爱称。